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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活回顾与前瞻

── 雷贤秀 ──


在光荣与至善的希望里,
我勇往直前,一无所惧。
—— 普希金

  现在,当我在执笔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底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我底心田里蕴藏着无限的感慨。

  无须掩蔽,我是个农家的穷小子。家中只有一个年已古稀的父亲,凭着他一双干瘪的手,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里锄草养猪,节衣缩食,加以我自己教了一学期书,所储蓄下来的薄款,好容易才能从北马的穷乡僻壤,投入这富丽堂皇的南大怀抱里。每当夜阑人静,独自沉思时,我总为自己暗中庆幸。

  打从我投入了南大以后,便想找一份工作做,以补贴费用,因此我便多方面的拜托朋友代为留意,另一方面又向学校当局申请工读;可是等待又等待,盼望又盼望,朋友们没有音讯,学校方面也无消息,一切都归于乌有,第一学期就在这样盼望、等待与焦急中过去了。

  第二学期开始,真是天大的幸运,学校当局给了我一份工作,每月有三十元的酬劳,勉强地总算又渡过了一学期。

  第二学年吗,照理我是不会再回到这美丽的云南园来了,好在春假里我又侥幸地找到了一个代课的机会,代了三个月的课,刚好够第一期缴费。原以为校中的工作可以继续下去,岂知当我回到大学时,那位置已由另一位同学取而代之了。这怎么办呢?既然没有工作,只好迁到校外去居住。那儿的环境真是坏透了,苍蝇多得惊人,每次吃饭时候都要双手并用,一只拿筷子吃饭,一只手在舞动着赶苍蝇,更惨的是每天自清晨到夜晚,不是房东两老夫妇在吵架,就是婆媳在斗嘴,再不然就是父子要动武,为了要节省几块钱,精神上的负担是够消受的。

  在学期中,家里偏又发生了很大的不幸,父亲肺部生疮,接获消息后,即向校中申请了两星期假,星夜奔回,为父亲延医打针服药,结果病是医好了,不过已费去数百元的医药费,这么一来,仅有的几只猪已卖光了,而且还负了一笔不小的债。到了学期结束,连起码的二十多元的旅费也没着落,险些不能回去,说来也好笑。

  下半年我原想不回来,然而经不起父亲一再的催促,他说,既然念了上学期,如果不继续念完一年的话,则等于前功尽弃,而且在半途要想找一个位置执教也是不容易,于是在他老人家勉强张罗之下,总算筹到了一笔费用,我便怀着一颗莫名沉重的心,又来到了这可爱的云南园,但是已经迟到了一个星期。

  在外面住到九月,有一次,我与几位同学到凌叔华教授宿舍闲谈,她知道了我境遇之后,寄予十分的同情。而且她又是刚辞了工人,故有一空房剩余,于是就叫我搬去她那儿住,这当然又省了几块钱的房租,而且环境是那么的清静,因此在精神上也较愉快得多了。

  这时候,我获悉学校当局设有奖学金,我本来不敢梦想,但是在多位同学鼓励之下,我终于抱着侥幸的心去申请,这时我的经济已经山穷水尽,没有钱当然不敢在餐厅里开膳,同时那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只好每餐在小食摊吃三角钱的粿条,有时再加五分钱或一角的白饭。而这些钱是抄写讲义赚得的,要不然恐怕连三角钱的粿条也吃不起呢。

  这样挨过了一个时期,直至学期将要终了时,学校的奖学金名额才公布,非常幸运地我获得了丰泰茶庄的奖学金,这在我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他给我带来了温暖,他给我带来了热力,当时由于过度的兴奋而失眠了几夜!

  得到了一千多元的奖学金,除了还债之外还余下五百元左右。第三学年开始当然不用再像往昔那样到处去设法借款,回到校中后我还是照旧抄讲义,同时在外面又找得夜学教,在经济上自然较过去好些,不过在时间上是非常忙碌的。因为转系的缘故,在这一学年,我共修了十科,其中几科是一二年级的课程,不得不补修。又由于文学院的课室不敷用,所以中文系一年级有时被排在理学院上课,有时又被排在商学院上课,而我的上课情形呢?在时间来说,是从三年级念到二年级念到一年级。在空间来说,是从文学院念到理学院念到商学院。有时上一上午的课要奔走三个学院,一下了课就得如竞走似的,从一个学院赶到另外一个学院,弄得满头汗水,这种情形也可说是锻炼自己把握时间。

  一个人的精力与时间都毕竟有限,加以一向身体不甚健康的我,如此每日都得从清晨忙到深夜,当然是感到疲惫不堪的,幸亏的是天赐给我一副穷骨头,可以硬撑一下,这一点倒可聊以自慰的。

  到了下学期中,又蒙丰泰茶庄及学校当局对我的谬爱,赐予第二年的奖学金,写到这儿,使我想起了两句马来班顿:“欠人金银可以还,负人恩情难得偿”(Hutang emas dapat dibayar, hutang budi dibawa mati),我不是个健忘的人,我相信只要活着的一天,这种恩惠是不会忘记的。

  现在,在时间来说,我很快地就要离开南大,离开这美丽而清静的云南园了。回顾这三年多的岁月里,亲友们给予我鼓励的固然有,但是对我热讽冷嘲的也不少。不管是鼓励也好,是热讽冷嘲也好,在我,它都是一股力量,推动我前进的力量。记得我曾经写下这样的句子:“这是个动乱苦难的时代,让时间和环境来考验我吧。”是的,这一点我毕竟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父兄与友好,多年来所受的苦难与波折委实不少,但是为了实现理想,我不曾悲叹,更不曾向残酷的现实低头,我只有鼓起勇气,咬紧牙龈来承担一切。

  我不是个富有优越感的大学生,过去我曾养过猪仔,开过河渠。在每个假期里替人家做过一天五块钱的“古俚工”,甚至于现在,如果有机会我仍然万分愿意接受的,“劳动”对于我,并非是从字典里翻得的空洞的名词,更不是空喊劳动神圣的口号。

  我的前途还很遥远,也很渺茫,但是“在光荣与至善的希望里,我勇往直前,一无所惧。”

(一九六零年校庆前夕)
★★本文刊于1960年,南大中文系第二届毕业刊

(《清流》编按:雷贤秀校长,在生之时,为《清流》出版基金,招募了十个赞助人,每人一百元。日前接到雷贤秀遗孀郑金兰女士,寄来支票500令吉,赞助出版基金,同时附有他的一篇遗作。这是一篇难得的文章,特予转载,让下一代,知道前人求学之苦,珍惜现在读书的好环境,努力读书。)

(按):本文录自《清流》99期第17至21页。雷贤秀,学名雷德福。
    根据《南洋大学概况》,3月30日是校庆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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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6年7月20日首版 Created on July 20, 2016
2016年7月20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July 20,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