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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 灵

── 云南洋 ──


南洋大学在世时,校内充斥许多幽灵,这些披着学生外衣的东西,我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他们的称号。不过说来挺下三滥四的,据说他们的每月酬报只有区区数十元,其余就是承诺往后给予工作,但还要看看有没有料。幽灵助纣为虐,专门通风报信,平时的活动是注意可疑学生和教员的言谈举动,还得按时接头报告。它们一些在校内装得若无其事,一些公然到处招摇,如果说这不是横行,毕竟也是南洋大学被人视为眼中钉的证据。向来没见过以此作为题材的作品,本篇作为首创,抛砖引玉,希望引起校友的注意,我们还得揭露那些曾经躲在阴暗处的幽灵。

  田阿贵进了大学,这是大家都觉得奇怪的事,班上同学都知道,高中会考放榜,他名落孙山,事隔一年,竟然大剌剌跨进了大学,真是不可思议。另一方面,他那抽鸦片的父亲卧病在床,家里经济拮据,谁能供他念大学?总而言之,田阿贵真的进了大学,像他这样进去的人,相信也有不少,于是稍微思考的人,都心照不宣了。

  知道田阿贵底细的人,对他入学都不会感到奇怪,高中毕业那一天,一个同学跑来找他,说是有人在礼堂后面等他。田阿贵毫不犹疑地去了,一到那里,七、八个学生围住他,一言不发,对他一阵暴雨般的拳打脚踢,还有人拿了铁棍,往他的肚子猛戳,他蹲在地上哭着大喊:

  “我没有!我没有!”

  打完后,人群一哄而散。田阿贵当天晚上急忙投诉,说也奇怪,没人说要报警,只有几句安慰的话,几句奖励的话,伴着他满身伤痛回家。

  家里贫穷,再加上榜上无名,这阵子他什么也不敢想了。可是不久,来人载他去蓄水池谈话,叫他先去某处工作一年,让别人淡忘他没有资格入学的事,说是明年保送进去,别人问起,就说是重考考上。田阿贵涕泪满脸,简直不相信有此机会,思前想后,自己没有跟错人,自己人就是自己人。

  在校园的田阿贵,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功课对他来说,几乎是不重要的,而他的宿舍,晚上见不到他的人影。考试期间,校园往往用电过量而停电,黑黝黝的周遭,怪叫声此起彼落,有人唱歌,有人大喊,有人乱骂,这时,田阿贵显得特别忙碌,每一座宿舍都去跑动,像是巡视的样子。当灯光一亮,他就赶快回来,一笔一笔地做纪录,十分认真仔细。

  校园里放映电影的时候,是田阿贵最忙碌的时候,每一场电影,他总是选择中间靠边的位置,从那角度可以两边尽入视线,谁在黑暗中叫喊,可以循声追寻,至少坐在一起的一班人可以筛选出来,况且他也知道,除了他,还有许多跟他一样的眼睛在搜索。有一次放映电影,有人抛了一串爆竹,场面大乱,跟着有许多人大喊:

  “打狗!打狗!”

  有一个人被推倒在地,黑压压的一群人对着他那人拳打脚踢,田阿贵看了,想起高中毕业的那一幕,心头乱跳,气喘吁吁,赶紧跑出礼堂。

  不知什么原因,田阿贵养成一种习惯,每当晚上,他总会走到某几间宿舍,而且蹑手蹑脚,偷偷地贴在别人的窗沿,偷听房内的人说话,一有人来,他立刻装得若无其事地走开。一次,他依样在偷听,而且听得入了神,一个经过的学生大喊:

  “有人偷听!”

  房内的人立刻开门,田阿贵来不及反应,当场怔住,房内人破口大骂:

  “狗娘养的,偷听什么?”

  过去就是一拳,田阿贵抱头鼠窜,后面飞来几个玻璃瓶。从此,他再也不敢经过那里。

  白天上课,田阿贵老是无精打采,除了在食堂吃饭外,他最有精神是上研讨课,而且特别喜欢跟几个他认为有问题的人同组,即使不同组,他也会静悄悄地从后门钻进来,坐在那几个有问题的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时,他就会聚精会神,又写又记,比负责研讨课的助教还要凝神。

  田阿贵经常下坡去,见面的地点有咖啡座、停车场、蓄水池、酒吧,总之是一般人所不会注意的地方,而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来,送他回来的是汽车,许多人都见过,而且曾经故意拦住他:

  “哗,有车载送,满口酒味,上酒吧爽快是吗!”

  田阿贵急忙一溜烟逃走,他十分纳罕:“怎么有人知道我上酒吧?”可是他忘不了酒吧的情景,每一次,旁人都会怂恿他动手摸挲吧女,那种销魂滋味,不要命也值得。自从让人发现后,他不要在宿舍附近下车,而是在老远的阴暗处钻出车子,像一只见不得光的狸猫,贴着阴影,悄悄钻进宿舍。

  田阿贵的父亲病重了,他灵机一动,何不将计就计,向同学进行募捐。一来可以掩饰自己入学的疑点,二来可以得到一笔款项,何乐不为!但是父亲还没死,怎么办?未雨绸缪,他事先印就了捐款簿,上头写着悲伤哀叹的辞句,后头写上日期。父亲死了,他装得可怜兮兮,嘶哑着声调,到处向同学哀求。这个伎俩很快就被人拆穿,因为人们看出来,他父亲还没死之前,他已经署明了日期,不孝有四,惟此最大。

  田阿贵有新任务了,据说合唱团很有问题,他马上要求报名参加,试音的时候,那位老师说:

  “你的声音很怪,不知应该放在哪一部?”

  一些知道他的底细的学生说:

  “豆沙喉就别来参加!”

  “乌鸦也想学黄莺叫!”

  田阿贵听了,更相信上头所说的没错,这里头一定有问题!合唱团唱的是一般歌曲,如《送你一束沙枣花》、《小路》、《远航》这类歌曲,田阿贵没有嗅到任何活动的味道,而他那把鹅公声,反而成了人们讥笑的话题,几经辛苦,他才得到上头批准退出。

  田阿贵十分卖力,尤其是对那些他讨厌的同学,打起报告纤发俱呈,当然,添油加醋,捕风捉影是免不了。班上不少女同学来自富贵家庭,他十分羡慕,也十分爱慕,想起自己的家境,不禁自惭形秽,上头问过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他吞吞吐吐,终于说出了口,上头说:

  “喜欢就去追吧!”

  他以为任务在身,一切行动听指挥,此时似乎得到了圣旨,于是像没头苍蝇,专选几个好看又有钱的,胡乱展开攻势,上门到家,赖着不走,吓得她们在校内见到他,像是躲避鬼魂一般。人家门高狗大,自己寒酸穷困,一心以为有自己人做靠山的田阿贵,未免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月六十元的津贴,连人家喂狗的粮食也不止此数。

  田阿贵不仅盯住学生,同时也盯住讲师、教授,他们上课说些什么话,只要认为触犯规定都要报告,尤其是来自海外的讲师、教授,更要注意他们的言行举止,不可出格。有事没事,田阿贵会在他认为有问题的学生面前说这样的话:

  “奎瓦拉不是做过这样的事吗?”

  “日本园不是有表演吗?”

  人们都当他是狗吠,觉得幼稚无聊至此,太没有水准了。上头认为他太过暴露,见面时免不了一顿臭骂,甚至威胁说要把他派去森林当卧底,吓得他痛哭流涕。

  校园里弥漫着不安的气氛,田阿贵早已得到通知,说是晚上会有人出来游行抗议。田阿贵在傍晚时刻,已经根据许久之前的安排,占据一处要隘,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四处的动静。他放眼看去,周围其他要隘,也都有人站在那里,哦,原来都是自己人,他突然间明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意义。十一点钟,宿舍传来阵阵敲击声,许多人高声叫喊:

  “吃宵夜!吃宵夜!”

  田阿贵看着四处涌出来的人群,睁大眼睛去辨认自己认识的人。黑乎乎的人群,夹着阵阵的口号声,田阿贵真想有个照相机,把那些呼喊口号的人个个拍下来。不过他已经认出几个,可以交差了。

  大学放假了,校园里除了外地学生还留在校内,已经没有多少人留在宿舍。到了晚上,成群结队的野狗四处流窜追逐,就只剩田阿贵这类人像游魂似的四处浪荡。只要图书馆、餐厅、花园有人影晃动,他就装着经过或散步,上前探个虚实,看个究竟。哪一间宿舍有亮光,他一定前去窥探,尤其是他认为有问题的几间。就是这么一个夜晚,他从住处朝下望,看见一间有问题的宿舍还没熄灯,于是立刻前去窥探。宿舍里有两个人在桌子旁边看书,偶尔交谈几句。已经是半夜三点钟,田阿贵心想,上面不是交待过吗,半夜看禁书,是那些人的习惯。他隔着窗户的方格铁丝网,躲在墙边,又不敢把头伸出去看个仔细。忽然,他心生一计,装点鬼叫试试,看那两人是否放下书本,那不就可以看到书名了。于是他贴着墙边,发出一阵呻吟声,里头动的人无动于衷,其中一个咳嗽一声,拿着书本,好像上厕所去了。田阿贵等了一阵,见没有效用,又在墙边发出鬼叫声。突然哗啦声响,一盆热水从里面泼洒出来,田阿贵闪避不及,胸前、颈上、脸上,已经溅着水滴。他几乎叫喊出来,一紧张,一只脚踩进沟渠里,连滚带爬,赶紧从斜坡爬上另一排宿舍。后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追逐上来:

  “不要跑!不要跑!”

  那两人一面追,一面喊。那天夜里,田阿贵不敢开灯,躺在床上涂抹头油,幸好没有淋个正着,不然必定成为大花脸。

  田阿贵真的缺少钱用,不知何时,他和几个臭味相投的死党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一天,一个死党爬上水管,进入别人的房间,正在搜索时,有人回来了,偷窃者慌张,从楼上跳了下来,跌伤腿被抓到,田阿贵和另一个却逃走了,结果是田阿贵没事,另外两个被开除了。身怀任务,无心向学,是田阿贵的真实写照,考试时作弊被逮,但是却没有事情,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奇事竟也发生,学生们知道他的身份,却不知道他竟然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不过,除了是幽灵,生人是绝对没有这种办法的。

稿于二〇〇六年八月二十三日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10年4月11日首版 Created on April 11, 2010
2010年4月11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April 11,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