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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 庐 忆 往

── 王叔岷 ──


按:王叔岷(1914-2008),号慕庐,四川简阳人。幼习诗书,及长,喜读《庄子》、《史记》、《陶渊明集》,兼习古琴。1935年,就读于四川大学中文系,1941年考入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师从傅斯年、汤用彤先生。后任职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49年后,出任台湾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教授。1963年后,先后任教于新加坡大学、台湾大学、马来亚大学、新加坡南洋大学等校。1973年,自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及台湾大学中文系退休,仍担任史语所兼任研究员及中国文哲所筹备处咨询委员。

王叔岷先生治学,由斠雠入义理,兼好词章,尤精研先秦诸子,遍校先秦汉晋群籍,撰有专书近三十种,论文二百余篇,是海内外广受推崇的斠雠名家。主要著述:《诸子斠证》、《庄子校诠》(全二册)、《庄学管窥》、《左传考校》、《先秦道法思想讲稿》、《史记斠证》(全五册)、《列仙传校笺》、《陶渊明诗笺证稿》、《钟嵘诗品笺证稿》、《刘子集证》、《斠雠学(补订本)·校雠别录》、《古籍虚字广义》、《慕庐论学集》(一)(含《慕庐演讲稿》、《慕庐杂著》、《慕庐杂稿》)、《慕庐论学集》(二)(含《吕氏春秋校补》、《世说新语补正》、《文心雕龙缀补》、《颜氏家训斠注》)、《慕庐忆往》(王叔岷回忆录)(中华书局新版)。

王叔岷于1972-1980任南洋大学中文系讲座教授。回忆录《慕庐忆往》多处提及南洋大学,以下摘录关于南洋大学的两章,谨志纪念。 


四五、转教南大

  在马来亚大学教书,方四年半,有天新加坡南洋大学校长黄丽松先生特别来吉隆坡看我,邀我到南大中文系任讲座教授。创办博士班,提高汉学水准,南大为华校,比我留在马大教书更有意义。黄校长态度非常诚恳,马大系方虽然不愿我离去,我最后仍毅然接受南大的邀请。但我有条件,我到南大只教书指导,决不任职。

  一九七二年秋到新加坡南洋大学中文系任讲座教授。南大在郊区山下,相思树特别多,有“山山皆秀色,树树尽相思”之美誉。我写了一首五言古体诗:

自从入山居

自从人山居,颇欲绝情愫。
奈何此山中,遍植相思树。
郁郁久成林,十年滋雨露。
大者五六围,拱把不知数。
上则蔽白日,下亦荫蹊路。
黄鹂深树鸣,似为相思诉。
树岂解相思,由人自作故。
不见相思人,愁对夕阳暮。

  在南大数载,一方面校勘《史记》,一方面勤于教学,曾开《庄子》《刘子》“先秦道法思想”及“校雠学”诸课。初到南大时,我每天下课后,就摊开书写作,秘书陈三妹看见,心想,王教授很会做爱写作的样子,我看你做得了几天。然后一天两天,一月两月, 一年两年,永远都是这祥,她心服了,“王教授真是专心研究学问的人”。这是陈小姐告诉我的。写作教书,是我的日常生活,我有两首小诗:

砚田

似水流年春复春,南园隐迹远风尘。
砚田耕种勤朝夕,要与山农共苦辛。

留殊俗

自甘潜翳留殊俗,冰洁渊清忆管宁。
数载弦歌弘雅化,春花秋月伴传经。

台静表兄来书,以三国魏管宁避乱辽东讲学喻我,故诗有“冰洁渊清忆管宁”句也。

  南大有一湖,乃创校时师生合力挖掘而成,称“南大湖”。湖边东角种植莲花,我每晚坐于树荫石凳上等待莲花开放,一直等花瓣漫漫舒展,才离去。学生们看见,悄悄说“不要惊动老师”,习以为常。一夜并蒂莲渐开,乘兴吟咏:

南湖夜赏白莲

举世滔滔悲混浊,在山泉水亦难清,
南湖并蒂花如雪,一夜莲开别有情。

  前几年我在马来亚大学教书,台湾成功大学罗云平校长几度邀我回去主持文学院,我都辞谢。有天,忽然又接到罗校长自中兴大学来函,中云:

  叔岷先生道鉴:

  ……数年前,弟在成大时,曾敦请先生主持文学院,适以马大之汉学研究,正赖砥柱……翘望云天,徒增驰系。而韶光如驶,瞬逾数年。春风化雨,教泽又广沾于南大,引企 风徽,弥殷佩仰。弟现忝长兴大,本校文学院设有中文、外文、历史等三系,阵容尚属整齐、风气亦较纯朴,而地赴台中,坏境幽静,气候温和,且校区辽阔,达五十余公顷,年来积极建设,已迈进新的境界。文学院大楼甫告落成,颇具规模,拟请先生为文学院院长,至祈惠允返国,莅校主持文学院,弘扬学术……毋任企盼之至。

  罗校长之盛情,令岷感佩不已。唯岷不愿任职之心不忍改变,只得抱歉再度婉谢矣!后罗校长因病辞校长职,由刘道元先生继任,刘校长仍一再邀岷出任文学院长,岷皆未允。


四七、怀念南大

  新加坡是英语坏境,南大是华校,颇受歧视,内忧外患,甚为复杂,重要的是各系应自己争气。偏偏最注目的中文系出问题,系主任对系务不负责,交由书记处理,他的生活教书之外,就是看报打牌,校方当然很不满意,以后这位主任就离开了。而这时南大与坡下的新加坡大学已开始酝酿合并,于是一九七七年校方再三邀我为主任,度过难关。我不得已才打破我不任职的戒律,担当系务,一面准备与新大中文系合并繁琐的事,至一九八〇年,南大与新加坡大学合并为国立新加坡大学,南大中文系的教职员都顺利过去。我仍暂兼系主任,常常杯念“山山皆秀色,树树尽相思”的南大。南大文学院前阶梯下,几年前我种植一株槐村,已经枝叶扶疏,我有一首《疏槐》绝句:

愧说陶潜归去来,迷离乡思独徘徊,
八年一觉黉宫梦,剩有疏槐手自裁!

  我已渐有去志,国大留教一年,便退休。我在马来亚大学教书时,喜欢饮一种绍兴酒,甜甜的,名香雪,真美。到南大,学生晚间来宿舍看我,我总是以香雪款待。因为香雪名美味甜,女生尤其喜改。我快要离开新加坡了,有晚明月窥窗,跟学生们畅饮香雪话别,并题《离情》绝句:

唱到阳关第几声,一尊香雪慰离情,
落花啼鸟南园梦,忍对当窗月正明!

  南大校园很快就摧毁,改建为理工学院。一九八一年八月廿四日(辛酉七月廿六日),我在台北中研院,接到美卿女弟自新加坡来书,述说南大摧毁事,感伤不已!南大自建校以未,廿六年历史至此结束,纪之以诗:

泪痕

秀色山山景不存,相思树树梦难温,
忍摧廿六年基业,一凿一锤一泪痕!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09年11月26日首版 Created on November 26, 2009
2009年11月26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November 26,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