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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
——我是一名照相员

── 朱 颜 ──


1968年我离开了南亚港,站在摩多船舱上,我望着茫茫的大海。我要到那里去?我没有家,如果回到家乡,失业的日子更难挨。摩多船经过三、四小时的行驶来到章义码头。码头旁边放了一张小桌子,两名移民官员在检査船客护照。我站在一旁覌看了一阵。我是否能过关?回头无路,奈何?我的手冒着冷汗把我的州籍民护照呈上;女移民官翻査一下,看到有往日长堤通关记录。我过关了。

我跟着人群登上公交车到仰光路二哥的照相馆去。隔日二哥为我准备了摄影工具。我背着相机和一个大型闪光灯。我到普奇街(Bugis Street)当摄影员。这条街的双性人很特色,个子高大,打扮鲜艳。服装变化多姿。外国酒客坐在街边桌上喝酒覌赏“美女”。酒客高兴时会把“美女”抱在怀中拍照。

我用的相机是即刻交货的 Polaroid。每张四元(盈利五十巴仙)。20秒交货。在这条街已有几个照相员;开始他们不注意我。後来我的拍照次数多了,他们走来警告:“小弟,这条街的照相生意是我们搞起来的,你插个脚进来会影响我们的生意,你还是到别处找吃吧。”

“那里可以谋生?”我问。

“Sembawang。”他说。

这是我最後一夜在普奇街拍照了。我珍惜这最后一夜。我从街头到街尾。逗酒客拍照。当晚是周末夜,游客很多。在转角处,一台坐上十个酒客。一对英国夫妇邀我拍全体照。我把拍好的两张照片呈上,他给了我50元。我没钱找。我拿了50元,到处兑换,没人愿帮我。那时我肚子又饿,吃碗面找了钱才去寻找那对英囯夫妇吧。吃了面,找了钱,当我回到桌上时,那对英囯夫妇离开了。我到处寻找;看不到他们的踪影。我手中握着42元;我心很内疚。我怎么可以欺骗这对善良的英国夫妇。整个晩上,我心不安;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骗人!

隔天晩上我来到海军街(Sembawang)。这里有五十多间酒吧。船来的时候整条街挤满了水兵。海军街是九流三教出没的地带,只要不闹事,不欺诈,什么生意都可以摆卖。这里常有警探巡街。我是不速之客;深恐被认出。我的古老近视眼镜套上了墨镜顿时我成了“姑爷仔”。我走进一个个酒吧,黑沉沉的,人潮汹涌,酒昧熏天。平日生意冷淡,海军船到(大部分是美国船),生意兴旺。有时英国船也泊岸;如果英美海军船同时抵达,整条海军街人潮汹涌,照相生意旺盛。

我在海军街谋生度过了两周。两周来平安无事。第三周,一天晩上深夜时分;我踏入酒吧,这酒吧黑沉沉。我看到一个年靑瘦弱的吧女,坐在一个个子高大的水兵旁边。这个酒醉水兵欲强吻这吧女,吧女拒绝;我看到这吧女可怜,水兵不放手。我驱前劝水兵别强迫她。这水兵暴跳,挥牶击来;我的近视眼镜应声而落。吧女呼救;一群照相员冲来追打水兵。一时整条海军街动乱起来。为了避开警员追查。我奔去车站,乘巴土离开海军街。

结束了海军街的照相生意。我要到那里去?狮城有许多大夜总会;照相生意都给人承包了。没有来头,大型夜总会没法进入。

往外发展吧。我乘火车去吉隆坡,住在一个同乡亲戚的家。白天我寻找工作,晩上到东方夜总会拍照。东方夜总会是平民夜总会;有旅店和中餐馆。老板是郑先生。他看到我鼻梁上挂着一副古老的近视眼镜;他同情我,给我免费入内拍照。就这样我在东方夜总会工作了几个月。一天晩上,一个黑道老板名叫彼德唤我到夜总会花园拍照。拍了一张彼德瞪着眼骂道:“这样的照片也敢交货!”彼德说着将照片撕碎。我再补上一张。他看了又骂道:“不好看!为什么拍得我这样丑?!”“你的相貌是这样;我那有方法改变?”我反驳他。彼德暴跳,他起脚要踢我的相机。夜总会领班奔来劝我离开。他说这人是恶霸,身上藏着手枪。

离开了东方夜总会,我到吉隆坡各酒吧和‘爱之歌’夜总会去。‘爱之歌’在暗邦路;夜总会虽狭小,里面应有尽有;当年‘爱之歌’是吉隆坡唯一可以表演脱衣舞的一间夜总会。当年红歌星姚苏蓉也来献唱;听说她唱一首歌筹劳费一千元。一晩唱五首歌筹额五千。当年五千元是一个大数目。

在‘爱之歌’的拍照生意不理想。我到罗敏申夜总会去。1969年罗敏申是最有名气的。设有歌台,舞池和中餐部。酒客用餐之后(通常是十点後)关灯转入舞厅;酒客边用餐边歌舞其乐融融。除了舞池灯光特色,有时也有闻名的大型歌舞团前来表演助兴。当年红歌星陈芬兰来演唱;樱花是驻唱红歌星。後来夜总会徐经理也把香港年青(18岁)的徐小凤聘请来驻唱。徐小凤初唱当晩;徐经理要我为小凤拍照(记得拍了两张照,我不敢向徐经理收费)。

平日我只埋头干活;从来不开眼注视人。我连罗敏申夜总会老板李延年先生都不认识。一天晚上,李先生唤我为他的朋友拍照并吩咐我去向徐经理收钱。我觉得怪异,酒客拍照为何要我向经理收款;我不愿去;坚持要李先生付款。李先生一气之下把我骂了一顿。後来周领班告诉我说我撞了祸,得罪了大老板。我想我的照相生意将‘完蛋’了;从今以後老板必禁止我在他的夜总会拍照。出乎意料;幸得贵人心胸大量;他没有把我赶出夜总会。这事件以後我非常尊敬李延年先生。

一年来在罗敏申夜总会拍照生意不错。後来我又扩大版图。我到吉隆坡最高尚的餐厅 Lecodor 去拍照。经理林先生,他没有条件给我进去拍照。这里食客大部份是上流社会人物,欧美人是常客。为了不失体面我也结上领带,有时也穿上大衣。徍节来临;尤其是阳历新年和圣诞节;餐厅坐满人,他们唱歌跳舞,兴致来时唤我拍照留念。

好景不长,1969年513暴乱发生后。吉隆坡实行戒严令;夜总会和餐厅生意一落千丈;我的拍照生意深受打击。夜总会拍照生意已无法维持我的生活。幸得八打灵亲戚安排我到他的建筑工场当打杂工人。我驾斗车,驾无牌啰哩运载建筑材料。

有一天我在栈房拆天面旧木条;建筑公司何老板驾着马西地走过。他看到我这个戴眼镜的杂工;他停了车问我:“听说你读了很多书;你当杂工不适合;你要当财库(site clerk) 吗?”

我一口答应。隔日我到何先生的董事经理室;他签了聘请书;我成了建筑公司职员。从此我在建筑界打滚了几十年。如果不是何先生提拔我;我可能会在失业急浪中浮沉一段日子;当年欲觅一职实在不易。

何先生是建筑工程师;平日脸貌威严但内心慈和。何先生近年体弱多病。

今年初,我约了一班旧同事去探望何先生。何先生年龄虽高,提起往事,记忆犹新。

我请何老板吃午餐以表达我对何老板当年提拔我的谢意。分手时何先生和爱妻向我道谢微笑;我好似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回报。

(11.10.2014)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4年10月12日首版 Created on October 12, 2014
2014年10月12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October 12,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