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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论》 第一章 主体论

── 严元章 ──


  如果从教育事实入手,去推敲连串的教育思想问题;应该首先考虑的,显然不是次要的人与物的关系,而是主要的人与人的关系。这便是主要的教育关系,也就可说是「教育关系」。简单说来,从教育事实去推敲教育思想,应该从「教育关系」的分析入手。

  就学校教育说,教育关系便是「师生关系」。大概在先秦年代,我们的师生关系并没有明显分化;师生之间,亦师亦友,亦友亦生。到了前汉初,一代大师的董仲舒「下帷讲诵,弟子……或莫见其面」可说是师生关系明显分化的开始。相沿至今,师生之间一般是划清界线,由原来的一个世界分为两个世界。加以学校内外极力要求尊敬教师,却没有相应地要求爱护学生;于是、造成了一面倒的师生关系,习非成是而约定俗成。

  在战国后期,尽管荀子己经有「隆师」的想法;但「尊师」传统的形成,也说得是由那位「一代大师」董仲舒带头的。一方面因为他的献策成功,从「尊孔重儒」到「尊师重道」,显然是顺理成章;又一方面因为他的气派不凡,「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这么一来,既然是出于教师的蓄意摆布;对学生的隔离疏远,对妄自尊大的教师,学生也只是有「敬而远之」了。

  那便决定了教师与学生的主从关系,以教师为主体而以学生为客体的主从关系。

  由那样的主从关系,所浮露出来的教育主体论,便是教师主体论。

  后汉《说文解字》「上所施,下所效」的说「教」论调,以至于今的「先生讲、学生听」的教授公式,便是教师主体论在思想上与事实上的例证。在学校内外,认为教师是教育的主体,而学生只是教育的客体,己经早有定论,看来绝无问题。所以、教师主体论如果要翻案,这就积重难返了。然而、教师主体论的翻案可说是势在必行;不然、就不可能有深入而广泛的教育改革。

  在学校强调甚至强迫学生「尊师」的气氛里,一般教师乐得随俗而安,享受为师的尊荣。只是、可曾想到:学生那不自然不实在的「尊师」,对教师确实有什么益处,对学生又有什么害处?对学校的整体,如果认为那还有什么好处,大体上可说是没有实质的好处,只是表面的好处。这是教育工作的失败,流于形式主义的典型。

  由于「教师主体论」及其伴随的「尊师论」长期地承传散播,学校教育根本搞错了。那就不只是事倍功半,劳而无功,甚至百病丛生。要是细心观察那积累的教育病,就会发觉病情是沉重得可怕。我们再也不好「讳疾忌医」了。

  在教师方面,由于背后有「天地君亲师」这个旧权力体系的支持,作为教育主体的教师,就可能倾向于利己多于利他,对学生的管教也就可能倾向于为所欲为——或者草草了事,而放任自流,或者诸多挑剔,而无理取闹;甚至冲动激动,而作威作福。诸如此类的做作,都是管教无方。

  教师之所以「管教无方」,因素当然并不筒单;但是、基本上应该归因于教师的思想错误。误以为自己天然是当家作主,总应该受到学生无条件的尊重,甚至无保留的服从。这么一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就演变为「天下无不是之教师」。

  教师从而认为自己总是对的,甚至对学生动粗还是对的。所以、要是有一天,教师抓住学生痛打一顿;那只因为学生该打,教师并没有打错。既然教师是这么自以为是,便不妨从心所欲去管教学生了。

  至于学生方面,尤其是小学生以至中学低年级生,面对教师发号施令的威胁,可说是无可逃避,因为「师命」不可违;甚至身受皮肉之苦,也无可抗拒,因为体格脆弱。权力的动用是要强制弱小服从,师权的动用便是要强制学生服从。

  这样、学生对于教师的为所欲为,一般只有「唯命是从」;但是、当中很少是「心悦诚服」的,很多只是貌为服从吧了。实际上、教师的胡说胡为,通常会引起学生满怀憎恨的情绪、消极抵抗的意识,甚至公然反叛的行为。

  对于学生诸如此类的反感恶感,玩弄师权的人就会轻易地把责任推到学生身上;千错万错总是学生错,教师却没有错。如果要认错,当然是学生认错,教师是绝少认错的。那基本上是「师权」为患。

  那么、要把那沉重的学校教育病,从根救起来,好好地固本培元;就一定要在教育关系上,也就是在师生关系上,除旧更新。这便是要把教师主体学生客体的师生旧关系,倒转来变为学生主体教师客体的新关系。这才是正确的教育关系,这才是正确的师生关系。简单说来,教育关系的除旧更新,也就是师生关系的除旧更新,便是师生易位。

  其实、这并不只是师生关系的除旧更新,同时是整个教育体系除旧更新的开始。由此、作为教育的主体论,旧的教师主体论必须让位,新的学生主体论就跟着继位。从而、「尊师论」也必须让位给「爱学生论」了。

  教育的主体,为什么应该是学生,而不是教师呢?事实上是有学生才有教师,不是有教师才有学生也就是说,由于有人要学,所以要有人教;不是由于有人要教,所以要有人学。现代社会要大规模办学,也是因为有许多人等着入学,所以请人来教;并不是因为有许多人等着要教,所以拉人入学。

  这是说、教师是为学生而存在,学生却不是为教师而存在。换句话说,教师的存在是因学生的存在而存在,教师的存在是存在于学生的存在;学生的存在却不是因教师的存在而存在,学生的存在并不是存在于教师的存在。总之、从古到今,事实上都是有学生然后有教师,没有学生便没有教师。如果没有人「自行束修以上」,连孔子这位先师也做不成了。

  大概二千年来,我们的师生关系基本搞错了。教师反客为主,而喧宾夺主;自我中心,而漠视学生。可是、教师对待学生,总要首先为学生打算,其次才为自己打算,然后可能免于误人子弟的罪过。

  既然学生应该是教育的主体,作为客体的教师必须改变态度,凡事以学生为重,随时随地要为学生的好处着想。这样、今后的师生关系,也就是教育关系,应该不再是董仲舒式的,隔离疏远而划清界线的两个世界,却应该复古到孔子式的,亲切接近而共同生活的一个世界。

  那么、自然是爱学生第一,敬教师第二。教师应该首先要求自己爱护学生,才可以要求学生尊敬自己——说到底,教师要求学生尊敬自己完全是多余的。如果教师真的爱护学生,一般学生迟早总会回敬教师。并且是自自然然的敬,实实在在的敬;不同于假动作的敬,不同于表面上的敬。

  今后、教师重新成为学生的「良师益友」,把「师权」忘记了,把「权力主义」的想法做法忘记了。「尊师」的老调子就此唱完,代兴的是「爱学生」的时代曲。

  由此、正确而又正常的师生关系,也就是教育关系,一定可以得到合情合理的展开。从而学生管教的改进,学习成绩的提高,学校风气的好转,以及教育改革的其它构思,都不难一一实现。

〉 〉 〉 第二章 宗旨论

(按):严元章是新马地区著名教育家,1960-64年担任南洋大学文学院院长。1984年在香港写成《教育论》,留下四十年长教育岁月的实践理论。《教育论》分九章,这里根据“木马工作室”网页(http://chsbp.net.my/) 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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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6月14日首版 Created on June 14, 2011
2011年06月14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June 14,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