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大学校友业余网站

光明的追寻

驼 铃


以下是刊载于《爝火》第60期(2019年1月)的评论:

这20多年来,不断地读着陆续出版的马共斗争史。大概由于年事渐高,精力相应衰退,有时竟然因为疲累而生厌,觉得大多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酱缸气味。后来也就因此少接触了。不料,最近又收到两位仍然热心的老友分别寄赠的有关斗争的新著《一抹南洋红》与《喧腾的山林》。出乎意料,略一翻阅,便被吸引住了。两本都图文并茂,越读越兴奋,当天几至于忘了吃晚饭。

特别是《喧腾的山林》辑二的24篇散文,读时感觉犹如在听着,人与各种生灵在困境中挣扎求存的沉沉脉搏。这些生命看似卑微,其实超凡高贵。他们以各自的形象与精神能量,开启了读者新的思维。容或还可能因此产生新的社会愿景,新的人生追求之心。其意义与价值,绝非前此那些自我吹嘘之作可以相提并论。

不妨先读一读这一段描写:蓦然在国泰旅店的走廊见面,父亲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哎哟这样瘦!”母亲叫一声我的乳名,说不下去了。三人相拥流泪。我知道父母一定曾抱过我,可自我懂事后,由于劳碌、由于困顿,亲子关系变得平淡而生硬,在我记忆中,再无父母怀抱的温馨。此刻却奇迹般重温,似梦非梦,所有辛酸的甜蜜,都裹卷在潸然的泪滴里,重重地坠落心底!

这是作者在长达13年游击生涯结束后,第一次与作者父母见面的情景。据传,有人视之为笑话。然而,我却觉得这才是真情的流露。表示不齿,目的无非在于反衬自己的坚强可敬。这一流人,对于鲁迅的崇拜当然也不落人后。只是始终没把“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这首诗的含义搞通。可叹!

至于饲养“宠物”的问题,那就更值得研究了。这是革命的部队,并非自由社会里的富有人家。部队里有的是“同志”和“英明的领导”,这些战士竟然弃而选择与生性单纯的鸟兽亲近。这种精神倾向的导因何在,实堪玩味。否定饲养“宠物”的事实,指作者蓄意抹黑部队,这未免显得无知与粗暴。作者说,在他们的生活中,并无“宠物”的概念。在那深山老林里,对于那些善解人意的生灵,由于风雨与共,日久便自然而然的变成贴身甚至冷暖忧喜相通了。

作者清楚指出,饲养小动物之风,乃由阿沙仔(原住民的昵称)同志引起。他们世代在大自然中谋生,不但了解各种鸟兽的习性与生存之道,也掌握了如何饲养与调教的门窍。譬如松鼠,在我等常人眼里,都是充满戒心,行动战战兢兢,叫人无从接近的东西。但在营房里。却是曾经人人争着饲养,风行一时的小精灵。且看这一段描写:(阿沙仔)衣袋子里“嗖”的一声,跃出一只灰褐色的小动物,转瞬间上了树,尚未长齐全的毫毛,显得短而稀疏,尤其是长过身子的尾巴,一耸一耸的,机灵又伶仃。哪里来的野物?!大家还在错愕——阿沙仔撮唇一吹,哨声未歇,在树枝上蹦跳的小动物霎时来到面前——原来是一只三四寸长的幼年的松鼠!它一跳跳到阿沙仔的手掌上,两只后肢并拢了坐下,尾巴盘在身边,挺立起半个身子,以两只前肢捧着阿沙仔递给它的木薯,在惊讶的环视下,耸着小鼻子,大喇喇地张嘴享受早点。……有胆子大的,把手指伸到小松鼠的嘴边,竟被它啮咬地“哇哇”直叫。……接下去,营房里的小松鼠多了起来,几乎成了各小队都有的新成员。

在阿沙仔的指导下,作者也亲自养了一只,从而见识了它特有的洁癖、敏锐的听觉,以及对讯号的迅速反应。无可否认写这些文章的目的,不外在于满足读者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不管怎样想,怎样看,都不见作者有什么不良的意图。“抹黑”之说,还真是别出心裁。

写的最感人的,当推阿沙仔养的那只犀鸟的死。平日,它总是站在小队屋角的一根横杆上,人来便“嘎嘎”地叫。出门时不是用爪子抓紧主人的肩头站着,便是跟着主人亦步亦趋地的飞。在行军路上歇息时,要喂食了,只消一个呼哨,它便从隐蔽的树丛中,倏地展翅滑翔而下。作者说,它的眼睑边缘长着纤细的睫毛,透过这层轻纱,它晶亮的眼眸泛出几许温柔。我们彼此凝视,眼波流转,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交流。闲时,阿沙仔叫它衔接抛上空中的石子,它也认真练习,从未疏失。然而,这大自然中的纯真生灵,怎样也想不到,人间竟然会是那么凶险可怖的境地。

大家不妨读一读,本篇最后这一段原文,看看到底是作者滥情,还是这些高人无情:1989年年底,合艾和平协议签订后,小犀鸟跟随着部队,迁移出来和平村。新的环境尽管陌生,它仍是自在的在刚开发出来的河岸两旁的旷地上翱翔。

偶尔也“嘎嘎”鸣叫两声。一个清早,小犀鸟像往常一样,在村子上空盘旋一阵,飞到驻扎在村子边沿的泰国军警的宿舍区,栖息在临窗的一株小树上,“嘎嘎”地向陌生客人打招呼。刚起身的泰国士兵一见,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犀鸟,一窜身端了挂墙上的猎枪——

“砰——”小犀鸟应声从小树上一头栽下。

消息传开,在那个旱季里,同志们正忙着与家人团聚,巨大的惊喜、激动翻搅着旱季的腾腾热气。而小犀鸟出人意表的横死,像在同志们的心弦,拨响一个不和谐音,惊愕、叹息、揪心……静默中陷入弥漫着无常的哀伤里。

以上所述。毕竟都是充满感性的篇章,现在不妨回过头来读一读,自始至终以理性的态度看问题的回忆录《一抹南洋红》。作者杨美燕通过其人生经历的叙述,以反映一段由国际主义阵营支援的民族解放斗争。她于1948年在槟城出生,也就是英殖民者颁布紧急法令前夕。母亲参加民族解放运动被捕入狱,随后被驱逐到中国;父亲是当时的马共副总书记,正准备上山打游击。她因此由外婆交人抚养。直到五岁才托人带到北京与母亲相见。途中经历的险阻就不细说,她从此由党组织加以照顾,并安排学习各种技能。由北京的育英小学生活开始,接下来到解放军总医院护士学校学护理。而后再到济南军区卫生学校参与救伤的实习。1967年,更为援越抗美的任务远赴河内。先入军区大学就读,并接受军事训练。然后到战区以至偏远的乡村负起扶伤救危的外科手术工作。1970年又突然被调回北京,然后派往湖南长沙四方山的“马来亚革命之声”广播电台。总之,党说到那里她就到那里,绝无二话。

年纪比她略小两岁的《喧腾的山林》作者的生活轨迹,又何尝不受这国际主义的需要所支配。从新加坡到吉隆坡再到马泰边境。然而,他们始终都无怨无悔。为什么,您能理解吗?且听本书作者海凡现身说法。

人生就是一个寻觅意义的过程。生命,就是一场发现之旅。东方的屈原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西方的奥德赛也从追寻——浪游——回归,完成自己的精神历险。

回望雨林生涯: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理想,就是跃动着的微茫而遥远的星火,吸引我们孜孜以求,不言悔,不言倦,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去寻求一片精神家园,去谱写一代人的青春之歌,生命之歌。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20年01月12日首版 Created on January 12, 2020
2020年01月12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January 12,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