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速追剿：“冷静日”干扰冷静的张素兰

　　2016年5月31日，星期二，凌晨2点七八名警方人员闯进67岁小女人家里。她要求来人脱鞋进屋，没人理会。这些人在屋里恣意搜查了不止一个钟头，到处走动，随意录像拍照。离开时，取走她台面电脑的中央处理器、膝上电脑和手机。

　　闯进张素兰家，扣留她的个人物品，是紧随着有人报案后立马采取的行动。选举局（Elections Department, ELD）向警方检举，说她武吉巴督（Bukit Batok）补选的冷静日当天，有四次脸书贴文，无异于从事竞选宣传。

　　要是触犯竞选宣传法规罪成，张素兰将面对最高达S$1,000罚款，或坐牢不超过12个月，或两罚并行。

　　什么是“冷静日”

　　“冷静日”（Cooling Off Day）是新加坡政府以保护公民不怀着危险的激情投票名义，于2010年7月1日创造出来的。政府在其官方网站如此宣告：

　　投票日前一天，称为“冷静日”。在当天的24小时期间，禁止从事竞选活动，以便让投票人投票前有时间对各项议题做理性思考。

　　新加坡至今已有过七个冷静日：

迄今为止的冷静日
	选举名目	冷静日	投票日
1	大选	2011年5月6日	2011年5月7日
2	总统选举	2011年8月26日	2011年8月27日
3	后港选区补选	2012年5月25日	2012年5月26日
4	榜鹅东区补选	2013年1月25日	2013年1月26日
5	大选	2015年9月10日	2015年9月11日
6	武吉巴督选区补选	2016年5月6日	2016年5月7日
7	大选	2020年7月9日	2020年7月10日

　　根据公开资料，在过去七次选举中，有三次没发生关于抵触冷静日规定的投诉。其他四次警方接到有人触犯冷静日规定的检举：

警方接到触犯冷静日/投票日规定的报案
年份	选举名目	报案人	针对
2011年	大选	某公民	陈佩玲
2011年	大选	某公民	佘雪玲
2015年	大选	某公民	Vivian Balakrishnan
2016年	武吉巴督选区补选	选举局	新加坡独立网
2016年	武吉巴督选区补选	选举局	张素兰
2016年	武吉巴督选区补选	选举局	鄞义林
2016年	武吉巴督选区补选	某公民	Jason Chua
2020年	大选	某公民	Bilahari Kausikan

　　最近一次关于触犯冷静日规定的报案，是某公民投诉巡回大使比拉哈里·考西坎（Bilahari Kausikan），指责比拉哈里2020年大选冷静日，“在脸书做政治性发文，影响公众投票的政党政治倾向”。

　　比拉哈里在该已从公众阅览范围移除的脸书文章，训斥李显扬（新加坡首任总理李光耀次子）加入新加坡前进党（Progress Singapore Party）。比拉哈里认为李显扬强力攻击自身从中受惠的体制，只是为了阻止兄长（李显龙）处理其亡父原先馈赠给他（兄长）的欧思礼路38号故居。比拉哈里也批评李显扬有从政的野心，并进一步指称李显扬给出不参与该次大选的理由，既“空洞”又“懦弱”。

　　2020年大选，新加坡前进党派出24名候选人，和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候选人竞选。截至本文写作（2021年5月31日）当下，不见有警方由于该投诉对比拉哈里采取任何行动的新闻，也不见选举局针对此事发表过任何评论。

　　武吉巴督选区补选

　　2016年5月7日武吉巴督选区补选，新加坡民主党候选人徐顺全对垒执政党候选人穆仁理（Murali Pillai）。

　　2016年5月27日，选举局发布文告，声称已针对社会政治网络媒体“新加坡独立网”（The Independent Singapore, TISG），以及张素兰、鄞义林涉嫌触犯选举规定事，向警方报案。

　　这是选举局首次，也是仅有的就触犯冷静日规定做出的检举——该局为此向警方报了三次案。公开资料显示，针对触犯冷静日规定的所有其他检举，报案人都是个别公民。

　　接到选举局投诉后，新加坡警察部队闪电般行动，其效率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2016年5月28日，晚上9:59
　　张素兰在家大门下方，发现警方留了一封信。信中通知张素兰，事关竞选宣传触法调查，要她到广东民路警察总部报到。报到是强制的。

　　2016年5月29日，早上9:30
　　一名警员上张素兰家敲门。尽管那天是星期日，他还是一早登门，亲自来查实张素兰收到了警方来信，并要她确认会去报到。

　　2016年5月31日，早上10:00
　　张素兰来到广东民路警察总部。在那里，她长达两个钟头被连续问话。下午12:15，她要求中止问话让她去吃午饭，警方拒绝。问话又继续了一个钟头，然后四名警官押着她坐上车，证物室四名警官则坐了另一辆车尾随，即一共八名警官、两辆警车一起到她家去。

　　同一天，鄞义林也来到广东民路警察总部，被盘问了约三个钟头，接着押他回家，取走了他两台膝上电脑、两个硬盘、若干记忆卡和一支手机。

　　由于选举局针对“新加坡独立网”报案，警方对该网络媒体的四名工作人员分别问话，随后其中两人被警方押着，一个带到他家里搜查，另一个带去搜查他家和办公室，两人的电子器材都被警方扣留。

　　2016年6月13日，某公民向警方报案，检举行动党脸书粉丝专页在武吉巴督补选投票日（2016年5月7日）有两篇贴文，疑为竞选宣传。其中一篇文章对参与武吉巴督补选的执政党候选人表示支持，另一篇批评参与补选的新加坡民主党候选人。举报的公民说，他看了选举局对张素兰和鄞义林贴文的诠释方式后，2016年5月30日写信给选举局，告诉该局行动党脸书粉专疑似违法的行为。久久不见选举局回复，他因此决定在2016年6月13日向警方报案。2016年6月17日，创设行动党脸书粉专的 Jason Chua Chin Seng 被警方传召问话，随后搜查了他的家，扣押他的手机、苹果平板电脑和两台膝上电脑。

　　武吉巴督补选引发余波，警方针对四起关于在冷静日和投票日进行竞选宣传的检举，采取了雷厉行动。四起检举：三起是选举局报的案，另一起报案的是某公民。合计，共有七人被问话，警方进行了六次搜查（其中一人的家和办公室都被搜查），五人的个人物品被扣押。

　　对张素兰的检举

　　选举局对张素兰的检举，事关她在冷静日介于凌晨2:16至早上7:45之间的四次脸书贴文：

　　1. 针对亚洲新闻台2016年5月5日新闻广播，指出报道没有给予人民行动党和新加坡民主党相等的时长与覆盖，凌晨2:16发文；
　　2. 转贴新加坡民主党呼吁支持徐顺全博士的图片，早上7:22发文；
　　3. 转贴画面有不知名人士讲述为什么支持徐顺全博士语录的图片，早上7:32发文；
　　4. 提供淡马亚教授（Paul Tambyah）在群众大会演讲视频的链接，早上7:45发文。

　　关于冷静日规定及其例外事项引起的困惑

　　国会选举法令（Parliamentary Elections Act）第75B条，列示冷静日期间允许和不允许的行为。该法令定义下的“竞选宣传”，在冷静日与投票日都是被禁止的，但有例外事项。

　　在禁止从事竞选宣传的若干法定例外事项中，以下和张素兰检举案有关：

　　第78B(2)(c)条例外事项

　　2016年6月1日，选举局和新加坡警察部队发表联合声明，回答媒体询问。联合声明有如下说法：

　　选举局针对冷静日的什么能做和什么不能做，到底是如何向公众解释的？

　　公众对冷静日的能做或不能做什么事，是否已经取得正确理解？

　　检视选举局过去发出的诸多警告，发现该局对上述例外事项给出的诠释，前后并不一致。

　　（译者按：以下讨论，事涉英文对名词的单数与复数有区分形态，此为华文所无。这些地方，都把相关的英文句子列于下方，方便参照。）

　　针对新加坡的第一个冷静日，选举局2011年5月5日发布文告，解释什么是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基本贴近该法令用词，做了如此描述：

　　然而，在其后发布的文告中，选举局采用了显著不同的方式来描述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这其后的四份文告（2011年8月24日、2013年1月23日、2016年5月5日、2016年5月27日），对例外事项描述如下：

　　具体而言，选举局舍弃“一名个人……对另一名个人”（by any individual... to another individual）的说法，在修改的版本中选择采用了复数，“某些人对另一些人”（by individuals to other individuals）。选举局为什么舍弃法令的用词，改为以“某些人对另一些人”的说法来描述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难以理解。

　　2016年5月27日的文告尤其奇怪，因为它同时容纳了对第78B(2)(c)条所指例外事项的两种不一样，而且相互抵触的描述版本。该文告有A、B、C三个附件。附件A这么说：

　　附件C则这么说：

　　尤有进者，选举局以“某些人对另一些人”来描述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基本上几乎是逐字从新加坡政府官方网站两篇文章抄来的：

　　1. 《冷静日发生了什么？》，2015年8月25日发表；

　　2. 《冷静日与投票日，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2015年9月10日发表。

　　截至本文书写当下（2012年5月31日），该两篇文章并未作修改。

　　选举局一直到了2020年大选的文告，才改回以“一名个人对另一名个人”来描述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那基本是法令的行文。

　　即使在选举局改回以“一名个人对另一名个人”的说法来描述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直至今日，政府官方网站对第78B(2)(c)条所指例外事项的表述，依然还是“某些人对另一些人”。

　　不管怎么说，选举局自2022年8月24日起截至2016年5月27日期间，以“某些人对另一些人”的说法来描述第78B(2)(c)条所指例外事项，不折不扣是个事实。

　　值得注意的是，海峡时报2016年5月6日刊登的一篇文章，针对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是这么说的：

　　海峡时报的说法，意思是“人们”可以在冷静日和“别人”谈政治，只要这种交流不涉及商业利益。这传达了错误的印象。因为它忽略了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只适用于一人对一人的交流这个事实。

　　2016年，本地新闻从业员韩俐颖（Kirsten Han）撰文指出，选举局对第78B(2)(c)条所指例外事项的描述，和法令本身不同，这种差异可能带来麻烦：

　　选举局网站的版本则似乎让人觉得，个人在脸书上的公开发文是落在例外范围内的——因为这是通过互联网向另一些人讲述个人观点。

　　事情就如韩俐颖评论的那样：

　　谜底终于在2016年7月11日揭开。当天，国会有人书面提问，要求总理澄清在什么情况下，个人“利用互联网进行非商业性质的个人政治观点交流”不再属于例外范围。

　　来自陈振声部长的回答，澄清了第78B(2)(c)条所指的例外事项，只适用于一人对一人的政治观点交流：

　　自从被选举局向警方检举后，张素兰在警方长时间的盘问下受到伤害，随后八名警官押着她去家里搜查，也使她蒙受羞辱。

　　警方无预警地忽然登她家门，是必要的吗？

　　七八名警官闯进她家里，是必要的吗？

　　扣押她的手机、膝上电脑和电脑中央处理器——里头有她所有的私人通信资料，是必要的吗？

　　在警方盘问时，张素兰坦承选举局检举的那些贴文，是她发的，她独自一人所为。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搜查她的家，取走她个人的物品，无时限地剥夺了她使用这些物品的权利。尤有进者，被扣押的个人器材里，有和选举局检举事项全然不相干的资料。她私人器材里的私人资料，竟成了完全的陌生人可以公然随意翻查的东西。

　　2017年2月，警方结束调查。没有人被控告。作为起诉的替代，新加坡独立网的三人，以及 Jason Chua、鄞义林和张素兰受到严厉警告（即总共发出六份警告书），扣押的东西也就成物归原主。

　　拿回东西时，张素兰发现她的膝上电脑，已经损坏到了无法修复的程度。

　　选举局在2016年5月27日的文告中说明，他们衡量了发文的性质，评估发文可能造成的影响，留意到张素兰和鄞义林“经常性地参与政治课题的传播、推广与讨论”，因此向警方报案。

　　换一种说法，选举局盯上张素兰和鄞义林，是因为他们受到公众关注。

　　当权者的目的如果是杀鸡儆猴的话，在武吉巴督选区补选过后对张素兰等人采取的行动，确实能奏效。

　　再说一句。要是你的园丁光顾着去除正在萌芽的花蕾，你的花园将变得无花可赏——这还有什么乐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