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南大沧桑，展望华教将来

南洋大学经过短促共廿五年的挣扎，终于在 1980 年被迫关闭，并入新加坡大学，成为国立大学。回想在五十年代初期，新马以及东南亚地区华人筹建南大的一片热潮：1958 年 3 月30 日，南大落成典礼时，人山人海，万人空巷，裕廊路从七英里至十四英里校园的马路全被阻塞，主要贵宾得从空中乘直升飞机抵达会场。无数人群多在半途下汽车步行前去。那种空前的盛况，至今历历在目，成为海外华人教育史上最为感人的一段历史。在被关闭后的这十二年中，经新时曾两度前去旧址凭吊。所见到的荒凉景象，不禁黯然神伤。痛定思痛，适值全球性南大校友于加拿大多伦多市大团聚的时刻，拟将一些个人的想法提出，一方面是向母校和所有热爱民族教育的贤达致敬；另一方面也希望给校友们和其他关心华教的朋友们提供参考，以期收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一、 南 大 的 精 神 与 成 就

记得曾经有人形容南洋华人民族教育的成长，犹如在乱石中生长的树苗，历尽艰辛，沿着石缝的空隙间曲曲折折地朝上生长出来。这种百折不挠、一代代自强不息地持续下去，不断地谋求生存和发展的坚忍和执着的精神，应该就是南大遗下使人们感动和敬仰的精神。

在这种精神的薰陶和教育下，有很多毕业生，就是如此继承而成长起来。今天要论及南大的成就，应从这些毕业生身上去找答案。在她所栽培多及万人的学子中，有不少已在教育、科研、文化、工商业和其他行业上，建立了良好的地位和声誉，间中还有不少经已达到学贯中西，具备全球性广阔视野和联系的社会中间份子。从这些毕业生的为人、生活、工作表现和今天的成就，最足以说明南大对社会所作出不容否定的巨大贡献。那些当年曾经苛责南大、或对南大存有极大偏见，甚至曾经蓄意要打击和消灭她的人们，如果还有良知的话，今天应该会深深地感到惭愧与懊悔吧。

二、 南 大 当 年 的 困 境 与 失 误

南大当年所处的最大困境计有三个方面：

第一，是人民教育和殖民教育的矛盾。

第二，华人民族教育被误解或曲解为含有沙文主义的种族教育。

第三，在政治上，还可能被统治者看作是一股潜在的威胁势力。殖民统治者，对人民发展民族教育一事，一向都是极为冷漠，及至看到人民的建校热潮汹涌澎湃时，却大感恐惧，视为危险的预兆，不但不加奖励，反而处心积虑，非要加以扑灭不可。在民族关系上，统治者分而治之的伎俩，可说是到处为害的现象。加上蓄意的挑拨和中伤，南大所面对的困难，也就更大了。独立之后的政府，尽管已全面控制了这所大学，可是在政治上恐怕仍然不会信任她。加上南大学术地位一时还未建立起来，面对着重重困境，想要图存发展，确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事。

虽然当时热心民族教育的理事会成员及其他关心华校的贤达们，面对着那么多的困难和障碍，一再奔走呼告，团结华人，共商对策，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读到南大二十多年的辛酸记录，令人不胜感慨，也深深佩服和感激这么多使人敬仰的人物。由于压力太大，加之办大学的经验不足，自然难免产生一些失误。今天检讨起来，有几项可能是至为关键的失误：

第一，当时没有及时地倾全力去延聘一位对民族教育有认识，有情感的贤能校长出掌校政。在这方面，“林语堂事件”固然是一个严重的打击，致使后来聘请校长的工作，更加不易进行。但以当时理事会诸公的才能与声誉，而且外力干涉仍然不太强时，倘能争取时间倾全力去进行的话，似乎还能办得成功。一旦有了贤能校长主政，办校方针明确，各部门职权清楚，行政有效率时，南大便不致于陷入任人摆布的地步。

第二，决定设立评议会，延请了完全不了解南大建校历史背景的评议委员，去评议南大的学术水准，看来是一个策略上极大的错误。建校只有三年，百事待兴，却要它具备世界第一流大学的水平，这显然是太过份的苛求。经过评议会苛刻地贬抑之后，徒然授人以柄，不但南大的声誉和人们建校的热情受到极大的打击，而且也为以后接二连三的检讨、审查委员会铺路，安排了南大最终走向被合并的道路。

第三，由于没有贤能校长主政，大学行政效率低，致使南大由始至终，不断地遭到各种非学术性的干预，真是全无安宁的日子。

第四，关于学生方面，当年确有不少非常杰出的学生。即使今天翻阅当年学生所发表的文章，其中有不少篇章，仍然是可圈可点，处处表现了他们思想成熟，和肯思考探索真理的精神。由于有一部份青年是当年反殖民政治的一股巨大力量，进入大学之后，在当年政治大气候的影响下他们形成一股较为进步，甚至还带极左倾向，而又相当团结的力量。他们在校内的表现，有时非但没有团结到其他同学，反而给南大蒙上了一层政治色彩，成为政党争取、利用或是打击的对象。在今天看来，这应该是当年一部份学生的失误。

三、 对 华 校 将 来 的 展 望

随着国际间合作形势的增强，海外华教包括高等教育的前途，已有相当乐观的远景：第一，是各地随着殖民统治的结束，殖民教育也因而结束。

第二，关于民族教育的问题，人们也逐渐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保持民族、文化及语言的特性，同对国家的效忠是不尽相同的事。例如加拿大、美国、澳洲等国家的公民，和英国在语言、文化甚至民族上，都有很密切的继承关系。然而他们却热爱、效忠各自的国家。新加坡的英语也非常普遍，而其人民也没有对英国效忠。事实上，国家意识的培养，公民权利和义务的分享与分担，现实社会的休戚与共才是最根本、最现实的问题。

第三，今天国际的形势，社会、科技的发展与要求，大学教育已十分需要。所以大学的数目不会嫌多，只嫌太少。

第四，华文教育的前途，自然与中文的应用价值有密切的关系。首先是她代表了丰富悠久的文化和社会价值。这种优秀的传统，随着人类全球性国际化的趋势，必将成为人类共有的财富。其次是应用中文的人口众多，中文又是联合国组织的五种法定语言之一，目前各国学习中文有很高的热潮，加拿大也没有例外，加上商业贸易上的需要，势将与英、法语言一样成为国际上通用的语言。其三，由于电子计算机的发展，中文电脑已有突破性的发展。键盘输入，分别有拼音、拼形和音形结合，能够简便地作出字处理、句处理和篇章处理。而且学习简易有效，能供“看着打”、“听着打”和“想着打”。在中国参观并和专家会谈之后，使我深信这么一个说法：就是中文在古代，由于印刷术的发明，有过辉煌的成就，走在世界前列。近数百年来，西方在印刷，书写和通讯方面有了极大的进步，便把中文远远地抛在后头。如今中文电脑突破性的发展，必将会与西方并驾齐驱，甚至可能再度领先。事实上，在键盘输入速度的比赛中，中文经已超越了英文。这确是一项很重要的新发展。其四，北京语言学院目前正在发展与英文“托福”考试类似的国际性中文程度评定考试制度。现在日本和一些其他国家已有不少机构，决定接受由他们所发合格证书作为雇员的录用资格。

由于上述全球性的新形势，加上有十一亿以上人口使用中文，海外华教有着坚强的后盾，类似南大当年所遭受到的恶劣因素，已有很大的变化。在领导、师资方面的问题，都比四十多年前容易解决。所以海外华教将来的发展，看来所受的阻力将会随而减低。南大二十多年所栽培的学子，倘能会集成一股力量，吸取南大过去的经验教训，秉承南大的精神，合力支持这个对当地国家和社会，都会有极大好处的华教，其前景必将是乐观的。

南大当年播下的种子，已分布到全球许多角落，萌芽、茁壮成长。其开花结下的种子，将会播送到更为广阔的地区去。至于原来的南大，倘得实质上的复办，固属南洋各地国家和人民的福祉，成为华教历史上值得赞颂的好事。否则南大的精神仍将永放光芒。

1992 年 6 月中旬
于加拿大蒙特利尔市

(按：原载 1992 年《南洋大学全球校友联欢会特刊》9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