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届全球校友联欢会纪念特刊

关于马共研究的史料探源

陈松沾 (地理系第七届)


马共研究的史料类别

  马共研究最主要的困难是史料来源。这原自马共本身的性质及其斗争特点。除了日降后的两年零十个月的所谓和平时期,作为联军的抗日同盟军的马共,享有公开合法政党的待遇之外,其他任何时期都是一个非法的政党。殖民地时期的英殖民政府或后来独立之后的联盟政府都竭尽所能、动用一切国家机器,以数十倍于马共游击队的军警来镇压马共。由于是一个地下政党,马共无法完好地及有系统地保存自己的档案。不是在战乱中不断转移、不得不四处埋藏或销毁其文件记录与资料,便是为剿共部队剿获而成了当局所寄予的追踪线索和分析马共党军动向的重要资料。

  正因为马共是有关当局意识形态的死敌,因而对马共文件特别重视,从而为马共的斗争保存了大量的珍贵史料。他们的目的是明晰的,那就是要从中了解和分析马共的组织情况、政治纲领与方针、路线与策略、军事部署、行动、策略与战略、民运的布置与交通的运作等详情。用来以建立相应的剿共策略与战略、部署与行动。这些马共文件资料是当局剿共心理作战部的工作对象和依据。现在马共已经放弃了武装斗争,党虽然一直没有公开宣布正式解散,但也实同终结。所有党员已经不再过组织生活,各自营生,解决生活问题,不再受党的约束。有关马共的一切文件资料自然成为史料。

  虽则按国际档案惯例,这些史料档案早已超过30年的期限,但新马有关当局却始终把这些马共的史料档案划归绝密档案,不予公开。只有少数权威人士和特别获得授权的学者得以翻阅使用之外,其他人士一概不获批准参阅。这些封存的马共史料档案大致可分为以下几个类别:

  1、马共各时期的政治斗争纲领、宣言、声明、政策及相关说明与指示;

  2、马共各时期中央政治局、中央委员会的会议记录及相关资料;

  3、马共各时期的军事部署、指导文件、通知与批示;

  4、马共各州州委会会议记录及相关资料;

  5、马共各时期各地区区委会的会议记录及相关资料;

  6、马共各时期各独立队(抗日时期)、各支队(抗英及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各地区的地下报章、书籍和宣传资料、传单;

  7、马共各时期各党军单位的内部文档;

  8、马共各民运单位的宣传文档、宣教资料;

  9、马共各时期各党军单位的来往信函、批示和通知;

  10、马共各时期各党军单位与地下单位、组织的来往信函及相关资料;

  11、马共党军人员的个人信函、笔记和日记等资料;

  12、有关当局(政治部与剿共部队) 整理的马共党军人员的个人档案资料;

  13、有关当局(政治部与剿共部队) 整理的关于马共各时期党军活动的情报与档案资料;

  14、有关当局(政治部与剿共部队) 研究和分析马共活动的报告与相关资料;

  15、有关当局(政治部与剿共部队) 各时期对马共作战在政治上与军事上的组织、部署、策略与战略、具体行动的报告与相关资料。

马共研究的史料来源

  现存马共史料档案分别储藏于下列各处:

  1、马来西亚国家档案馆
  收藏于此的马共档案除个别档案如《民声报》、《战友报》等报章原件之外,大都是原属马来西亚政治部、心理作战部及各军警部门所拥有的、数量可观的马共文档。这些文档也大都是原件。特别丰富的是紧急状态及其后阶段的作战双方的文档资料。这些档案资料经由政治部与军警部门转移至马来西亚档案馆,但仍属机密档案,不予公开,除非获得马来西亚内政部长的特批函件,任何人不得参阅。

  2、新加坡内政部
  其收藏不下于马来西亚档案馆。除战前及战后马共活动资料之外,亦拥有部分紧急法令时期的马共文档。新加坡政治部沿袭英殖民时期政治部的运作,特别专注于马共在新加坡的活动,故而举凡有关马共在新加坡的地下斗争资料掌握得更为详尽和具体。1965年新加坡独立后,据知除必要的交换情报之外,新加坡政治部的马共情报独自拥有。这些文档史料除部分存放于内政部博物馆作为展览用途外,其余悉数仍然封存于政治部的档案署中。除个别权威人士或特许学者有幸阅览外,其他申请一概不获批准。

  3、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简称中联部)
  马共与中共关系至为密切。自1920年代起,中共党人便已经南来避难,后来成立了中共南洋临委,并在1930年在共产国际的授意下,正式成立了马来亚共产党,隶属共产国际远东局。战后,中共在新加坡的南洋支部与马共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并由中共南方局驻香港办事处维持与马共的联系。陈平接任马共总书记之后,曾特地前往香港进行联系并报告马共最新组织与活动情况。据知,陈平亦曾征询中共南方局关于武装斗争的意见。1949年中共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后,马共派员前往北京驻守。自此马共长期获得中共的积极支持,马共代表团常设于北京并自1950年以来便在中联部的照顾之下、由中联部提供活动经费和住宿交通等安排开展国际活动。中联部保有相当马共文档资料。1969年始,中共资助建立马来亚革命之声电台于湖南。但自1980年代改革开放,中联部改弦更张以后,改为与各国执政党建立正常政党外交,便切断了与共产国际兄弟党之间的联系。马共于80年初全数撤离中国,有关马共档案予以封存,至今未有任何人获得查阅的机会。

  4、泰国官方档案
  自1940年代抗日以来,暹罗共产党与后来的泰国共产党与马来亚共产党断断续续、先后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自1950年代起,马共部队,特别是第八支队便经常出入泰境并与泰军有些遭遇。1953年后,陈平移师泰南,建立边区委员会及中央党军机关。之后,与泰军屡有接触。泰方也设立相应情报组织与军方一同对付马共与泰共。在战斗中剿获或其他搜捕行动,其军方及警方情报部门亦收集了不少马共文档及其他资料。据知,这些档案仍然存放于相关军警部门,尚未移交泰国档案机构。

  5、越南官方档案
  自日本投降后,越南劳动党曾多次与马来亚共产党有所接触。抗英战争开始后,马共亦向越南劳动党保持一些联系。越南解放战争胜利建立了北越政权后,马共与越共更建立了更为密切的联系。一度尚有驻越代表处理联系与支援事务。越战期间,马共曾派员在越南战场学习战地医术与无线电通讯技术。1961年陈平也获得越共的协助通过胡志明小径进入北越并由北越安排飞机飞往中国。1966年11月并由越南驻椰加达大使馆斡旋,解救印尼政变后入狱的马来亚民族解放同盟驻印尼的代表团成员,资助与安排他们乘飞机离开椰城前往中国。越共主席胡志明亦是马共成立时的共产国际负责人及见证人,陈平过境时,胡志明给予热情的接待并进一步巩固了马共与越共的关系,给予马共更积极的支持与帮助。越南官方档案中必然有不少这方面的档案记录。这些档案亦尚未公开。

  6、大英档案馆(British Archives,前称 Public Records Office) 及牛津大学罗德档案馆(Rhode House,Oxford University,England)
  大英档案馆保存有大量的战前及战后、特别是马来亚紧急状态时期的有关马共的档案资料。这些档案资料几乎都不是马共文档原件,而属于下列英方文档:

  ──英国外交部(British Foreign Office) 文档;
  ──英国殖民部/署(British Colonial Office) 文档;
  ──英国战争署(British War Office) 文档;
  ──英国第五及第六情报部(British Military lnformation Bureau No. 5 & 6 简称为 MI5、MI6) 文档;
  ──英国首相署(British Prime Minister Office) 文档。

  所藏都是一些马共问题和剿共活动的往返信函及官员报告等官方记录,以及有关专家对马共组织和活动的研究和分析报告,如四大卷的《马共基本资料》(The Basic Paper) 是研究马共、特别是研究英国对待马共的政治与军事部署必不可少的档案资料。这些档案资料经已全部解密,供公共人士查阅使用。然而,似乎尚有文档仍然属于绝密档案,不曾列入公开档案之中。比如:作为马共秘书长的莱特及后来的总书记陈平,并无个人档案可资查阅,或仍然属于绝密档案一类。

  此外,在牛津大学的罗德档案馆亦藏有大量紧急状态时期的马共档案资料。

  自2006年中以来,又有大批绝密档案获得解密,可资查询。

  7、澳洲及纽西兰国家档案馆及战争历史博物馆
  澳洲及纽西兰,作为英联邦中大英帝国最为亲密的夥伴,曾积极参与新马剿共军事行动。其国家档案馆及战争历史博物馆均保留不少澳、纽情报局及军方所搜获的马共资料以及其作战记录、官员的往返函件及研究分析报告。自2007年初以来,大批总理署最高机密文档,获得解密,其中有不少冷战秘辛及关于中国与东南亚共产主义的活动情报,尚包括澳洲总理与美国、英国相关部门的往返函件。这些档案资料都已公开,可供查阅。

  8、美国中央情报局(Central Intelligent Agency,简称CIA) 档案馆及国务院策略服务署(0ffice of Strategy Services,State Department,USA,简称 OSS)
  这里存放着中央情报局所收集到的部分马共文件与资利原件,亦包括情报局官员所作研究与分析报告。美国作为反共的国际宪兵,从事在世界范围内关于共产主义活动的调查与资料收集而把相关档案留存下来。其中相当部分文档经已解密,可供查阅。自2006年6月以来,大批中央情报局有关亚洲、东南亚共产主义运动的情报档案陆续开放,其中不少属于绝密档案(多达上千页),都已获得解密,并公诸中央情报局网页上,可供任何人士查阅、下载。

  9、台湾历史档案馆
  国民党政权历来重视海外统战关系,国共两党的斗争,在新马持续不断。“国府”政工收集中共及马共在新马活动情报不余余力。作为美国反共同盟的尖兵,在国民党退守台湾时,亦将此情报资料转移台湾。之后,亦仍然开展东南亚的反共活动,因而对收集马共的活动资料仍然继续,特别在战后至马来亚独立这段期间,台湾国民党特务在新马活动频繁,搜集马共文档办有所获。这些档案或存于台湾国民党档案馆。

  10、日本近卫厅档案记录
  日本为部署对新马的侵略,二战前即已开展特务活动,收集各方面政治军事情报。

  日治时期,其主要镇压及斗争对象便是马来亚共产党及其马来亚人民抗日军。在新加坡沦陷后的一个月内,日本警备司(宪兵部) 便成功地逮捕了马共秘书长莱特,可见其情报精准。其所收集的马共文档原件及情报资料可能在日降前毁于一炬,据知部分资料仍保留于东京近卫厅档案记录中。

  11、荷兰社会历史国际学院
  这是荷兰专收集社会发展历史资料、特别是重大社会运动相关文档资料的档案与研究机构。它收存一整套相当完整的马共第十支队(原马共马来支队) 的文档。作为公开档案,可资查询。

  12、马共自身的档案
  马共自身的档案大都流失于部队转移之中,或埋藏之后不获寻找。幸存的档案据知保存于下列数处:

  ──驻中国马共代表团文档资料分别存藏于北京、长沙及广州某处,有专人保管,部分已转移至泰南合艾与曼谷;
  ──马共中央委员会、中央政治局(北马局) 及人民军机关队文档资料储存于朱拉蓬公主村(原和平村) 第九村;
  ──马共第十二支队档案储存于朱拉蓬公主村第十村;
  ──马共第十支队及马来支部、包括其所属公开阵线组织的文档储存于朱拉蓬公主村第十二村;
  ──马来西亚共产党(原马来亚共产党─革命派及马列派,简称马西共) 文档储存于朱拉蓬公主村(原友谊村) 第一及第二村。

  现于朱拉蓬公主村第一及第二村(马西共) 以及第九及第十村(马共中央) 分别设有马共文物与资料展览馆,藏有部分档案资料。

  13、马共党军人员的回忆录及口述历史档案
  因为地区分割的原因,各地区马共的活动大多按中央指示以独立进行的方式运作。为保密而各条战线、各单位人员皆采取单线联系的方式进行工作。在没有可资借鉴的文档作为史料的情况下,唯一可资参考的便是党军人员的口述历史资料。所幸尚有大批党军人员可资访谈,保留一鳞半爪的个别地区的历史资料。那些比较有文化水平、尚能执笔书写的党军人员的回忆录则是另一可资使用的原始史料。

  近年来,已经出版了为数不下二十余本相关的回忆录,或是个人专集、或是丛书式的合集,都足资使用。只是这些原始材料或有以下诸问题,因而使用时需斟酌、核实,以免造成错误:

  ──个人因记忆衰退等因,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过程或有出入;
  ──因个人责任问题或有所回避因而对具体事件说明有不尽不实之处;
  ──因事后对斗争失望或因个人原因而以当前主观意念来阐析当时的情况或处境、或以臆想作为事实说明;
  ──借机诬陷敌对者,或以主观主义妄下结论,诸如缺乏任何证据,随意把同志定性为叛徒或逃兵之类,甚或栽赃、张冠李戴等情。

  14、其他档案资料
  此外,苏联 KGB 档案馆、寮国共产党档案中应有部分马共相关的少数档案资料。

  15、新、马、中、泰各华、英、巫、泰文报章
  新、马、中、泰战前及战后各华、英、马来及泰文报章都曾对与马共相关的事件、特别在紧急状态期间曾作大幅度的报导,这些新闻报导亦可资参考。

  16、第二手资料
  除了上述第一手史料档案之外,还有大量的二手资料可供参考。这些二手资料可分为下列数类:

  ─一各国学者有关马共的研究论著;
  ──各国学者有关马共研究的论文,这些论文多发表于各大学学报或历史与政治学术期刊、专刊之中;
  ──前殖民地官员或新马政府官员的相关著述及回忆录;
  ──前英方及后来马方剿共部队将领及官兵的著述及回忆录;
  ──战前及战后各华、英、巫报章刊载的相关特写与讨沦文章。

史料的应用与研究观点

  在上述各类史料与资料的使用上,务必考虑其可靠性与可信度,绝对不可轻易据之撰述而引致错误的结论。以下数点或可供参考:

  1、报告的真伪:过去学者或研究人员在研究马来亚共产主义运动或马共的历史,依据的几乎都是官方的资料,也就是大英档案馆、牛津大学罗德档案室、殖民署、战争署、首相署、第五及第六军事情报局等部门的档案,再者就是新马政府存放于政治部的相关档案。这些都是英殖民政府当地相关机构及剿共人员或后来马来亚联合邦政府、马来西亚及新加坡政府相关部门与情报人员的通信与报告。其立场及观点十分清晰,纯粹站在官方的角度以及居于相关部门的利益和利害关系做出报导、报告、警示、分析、评估或评论与有关建议。这当中或有因为职责的原因、责任的落在、事件轻重的影响等利益与利害的权衡、逃避责任、避重就轻、牟取功名与奖赏等等因素,而致小题大做、或大题小作,或避而不报或报而不实,甚或捏造事实。

  2、翻译的缪误:当时官方相关翻译人才欠缺,或未能准确为马共文件作贴切的译述,而致报导走样。举个例子:马来亚民族解放军,正确的英文译名应该是:Malayan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政治部人员却它译成:Malayan Races Liberation Army。把“民族”译成“种族”。大者如名称都出错,其他文件内容的翻译则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样子。因而对这些档案必须给与适当的鉴定与评估,而不能一味信服、全盘照收。

  3、原件的佐证:这些研究也清一律都不根据马共的原始资料,即马共的文件来从事研讨与分析,即使提到,也都作为印证官方分析的佐证。换句话说,那些汗牛充栋的所谓学术成果,都是带有偏见,立场与态度都大有问题。官方学者、研究人员、以及后来从事这些研究的非官方学者,都一脉相承不依据马共原始资料从事研究。这里也有个原因,那就是这些学者或研究人员都不谙中文,无法阅读马共的文件和相关资料,另外的原因是至今官方收藏的相关原始文档始终未曾解密,非官方学者无法涉足这些原件资料,以致至今极少有根据马共的各时期纲领、宣言、政策、指示、及各类文件与文档等原始资料所作的研究,特别是比较全面与深入的研究成果。这便是研究马共历史与问题需要突破之处之一例,必须尽可能依据马共的原始文件来从事研究。

  4、观点与立论:由于学者的出身、成长的环境、教育与生活背景、学养的渊源与所受影响、自身学术立场与观点的建立,在在都对该学者的观点的形成产生影响。但作为一位持学术公正立场的学者,最最需要避免的便是先入为主、片面取证、结论先行的研究态度。特别要避免遭受既定观点的影响去从事研究,更要避免依据官方的观点去做研究而成为官方代言人。这是有失持公正立场、不 偏不倚、主持正义的学者的身份及违背其做学问的基本原则与态度。官方以反共、镇压叛乱、摧毁共产主义武装起义作为其立场与观点,因而其立论是先将马共一 方定位为打击的对象,是暴乱分子、犯罪分子、恐怖分子、匪徒等等,因而举凡马共的一切都是坏的、罪恶的、违法的,因而其诉求都是不被允许的,其一切举止言论都是违法与罪恶的。这是一面倒的,并且以法律、警力、军队、镇压、屠杀来维护其言论的合法性,正确性。而马共的相应的行动与言论便是完全对立的、否定的。我们今天来研究马共的历史,应该从华人参政的历史着手,从一个大时代的背景去审视马共的成立与发展。忽略了当时国际与当地经济、政治与社会发展等因素,就无从了解马共的产生与存在强烈影响的原因,也容易受到官方主观主义的误导,得出错误的结论。因而避开既定观点,从马共资料文本原件出发,从新马政治发展历史的角度,以公正的、不偏不倚的立场才能撰写出公允的马共 的历史来,对马共各相关课题的研究才能有所突破,有所建树。

(作者为新加坡国立大学亚洲研究所隶属研究员)

(原文曾发表于《中文·人》,马来西亚新纪元学院中文系出版, 页88-95,Nov. 2006,2007-10-20 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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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9月24日首版 Created on September 24, 2008
2008年09月24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September 24,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