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届全球校友联欢会纪念特刊

冬 天 随 想 曲

王昭英 (中文系第四届)


(一) 留学生涯说冬天

  我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感受迥然不同的冬天。

  六十年代初,告别了山山皆秀色、树树尽相思的云南园(已走进历史的新加坡南洋大学校园),怀着无限的忡憬,与刚注册结婚的外子,乘搭意大利邮轮罗马号向英伦进发。经过波涛汹涌的亚刺伯海、诡秘宁静的红海、穿过苏奕士运河、进入风光明媚的地中海、最后横渡英伦海峡,来到了当年许多学子梦寐以求的国土,落实了留学梦。

  从炎炎夏日的赤道,来到了四季分明的温带。从多年来沦为英殖民地的东方,来到宗主国的西方。对深受中华文化薰陶的华校生,是一个全新的经验。除了文化及风土人情的差异给我们的冲激外,四季气候的迭更,亦是很难让人一下适应的。

  我们是在夏末初秋抵达英国。作为经济不丰裕的留学生,第一个冬天是很难挨的。六十年代初的英国,除了旅店、豪宅有中央暖气系统外,一般房舍都是靠煤气壁炉或煤油炉取暖。在新币8.8元才可兑一英镑的六十年代初,对穷留学 生如我们,买东西折换成本国的货币时,都觉得很贵。我们当时的财政预算,只能租一个小房间。房租是生活中很主要的开支。小小一个房间既是睡房、书房、会客室、也是厨房。夏秋还好,一入冬,从窗门隙缝钻进来的寒风,随时都可让室温骤降。何况我们住的是没有中央暖气供应的小房间,只靠室内一个煤气小壁炉取暖。租户只有把角子塞入供应煤气的角子机,才能点燃壁炉。面向壁炉,虽然身前暖和,身后还是冷飕飕的。夜晚钻进被窝的那一刻,最是难受。那年代房东既没有供应丝棉被,电毯更不用说了。我们盖的是又厚又重又不暖和的被单。盖了三层还觉得冷。

  由于我们居住的地区,房租相对来说比较贵,不久,我们就迁到另一区和另外两位留学生合租一个有两间睡房及一间充作读书、煮饭、吃饭兼闲聊的共用小客厅。冬天的早晨,大家赖在各自好容易才睡暖的被窝里,都不愿意第一个 离开被窝,起身点燃客厅的壁炉。为了省钱,就寝前,我们关掉室内所有的炉火。整个单位像个大冰柜。

  外子当年修读法律,不像现在那样,须要先在大学取得法学士学位。根据学制,学生可自行选择考试科目及应考日期。勤奋的,可在三、四年内取得执业律师的资格,懒散的则可拖个七年八年才完成学业。那是个须要个人有很好的 自我约束及规划能力的学制。由于学生不一定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到校上课,大部分时间得靠自己进修。

  冬季在家读书不开暖炉,就算你穿着冬衣外套,亦冷得坐立不安。整日喂供应暖炉的角子机,荷包又要大大缩水,超越预算。因此外子大部分时间,是到有中央暖气系统设备的邻近图书馆准备功课。又暖和又不花钱。

  我的运气比较好,有条件住在伦大宿舍,有中央暖气系统日夜供应暖气。

  六十年代,正是中国开倒车搞大跃进、人民公社及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以一穷二白来形容当时的中国,毫不为过。中国的落后贫困,使我们这些身居海外的华裔留学生,亦倍受歧视。我们的处境只比黑人好一点,起码租房子时 "no colour" 不包括我们,但遭受白眼的情况却是一样的。记得有一次舍监找我说话,劈头第一句就是:“你们亚洲人怎么这么不整洁?!”原来清洁女工由于白皮的优越感,心不甘情不愿地为我们这些华裔收拾房间。她夸大其词地向舍监投诉我的房间太不整洁,难收拾。英语不灵光的我,感到她语气中的歧视成分,突然勇气倍增,以不流利的英语,大声抗议她的说法。我说:“你可以责怪我个人,但请不要用 you Asian 这样的字眼。”当时的我,正值人生的春季,但此刻却感到阵阵的寒意。脑中不期然的闪现艾青的诗句:“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啊!”而我,此刻也正经受生命中寒冬的袭击。

  “离别了故乡,不知多少年啊!留恋的祖国,望了又望,眼前只是一片渺茫的山河。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乡的怀抱。静静的夜,冷冷的风啊,明月向西沉……”这首“异乡寒夜曲”在异国的冬夜,经常在我脑中回旋。我南方的祖国 啊,此刻也正值动乱不安的年代。不少浪迹天涯的学子,正在异乡承受着有家归不得的煎熬。

  北望忡憬的故土,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理想的幻火,信仰的动摇,让正值人生春季的我们,经受着生命的严冬!

(二) 人生金秋话冬景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我们已进入人生的秋季。

  八十年代中至九十年代初,是我家松、竹、梅留学英国的日子。我们以松、竹、梅岁寒三友替孩子命名,相信潜意识里是要他们像松竹梅那样,经得起风雪的熬炼。

  八十年代,沉睡的巨龙终于苏醒,翻转身躯,准备腾飞了!我们的人生也进入秋收的季节。

  孩子在英国求学那年,我们经常选择去英国过圣诞节及农历新年,那时候,居处已有中央暖气系统的设备。冬天,尽管外面大雪纷飞,冷风呼号,室内却温暖如春。

  我喜爱雪景。记得有一年的十一月中旬,我们参加在北京举行的《福州十邑同乡会恳亲大会》,突然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雪,覆盖了整个紫禁城。皑皑白雪散发的银光,把大地映照得十分亮丽。故都的大雪,让人想起《红楼梦》,想起落得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境界。

  除了冬雪,我更爱观赏冬天的树。

  落尽了黄叶的树,露出了一身的劲骨,或直刺高远的蓝天,或盘根错结地迎向风雪。那些百年老树,褪下了繁花绿叶的彩衣,在寒风中赤裸裸地展现其经历风霜后的风骨。它让人想起那些不屈的灵魂的一身峥嵘、一身傲骨!

(三) 入冬时节思永恒

  转眼人生已入冬。

  往事如烟,往事也不如烟。这是个回忆的季节,也是个思索的季节。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的答案,也许可以让人较坦然地走向永恒。

(作者注:本文曾发表于《香港文学》,第2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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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9月29日首版 Created on September 29, 2008
2008年09月29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September 29,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