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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一位希望与我合作研究
但从未有机会这样做的朋友 S

── 李学数 ──


今天我看到了我2009年9月15日写的这篇文章。我感到遗憾,我没有与 S 共同撰写论文。几年前他因癌症去世了,我仍然保留着他 E.T.Bell 的 SF 书。当我离开联合城时,我将所有的数学,计算机科学和英语文学书籍捐赠给中国大学。他的书被送走了,因为当我看到这本书在我手中时,我感到很难过。我没有机会阅读他关于“坏数学家”的文章,但我可能会在我书中写下一两个这样的数学家。希望年轻一代能够看到数学界的负面因素。
2019.3.4

傻瓜作研究,智者剥削他们。
(Fools make researches and wise men exploit them.)

──H.G. Wells 威尔斯(1866-1946)

  S 是我校数学系的讲师,在我校任教二十六年,五十多岁。可是身体极差,秃头患有糖尿病及高血压,为有效地控制血糖和血压,他每天服食十种药物。

  他原在美国一间名校与一位著名的数学家做博士研究生,可惜他的博士论文不被教授认可,他没有获得博士学位。他心里受打击太大,不再找另外的导师,也不再做争取博士学位的考虑,来到我校做一个收入低微的讲师,一做就做了二十六年。

  讲师的收入不高,他也在另外一所学院兼差。而教学繁重,教的都是那些给商业学生的数学或者一些高中数学程度太差,进入大学要补高中数学的课程。

  他在一次听我在系(那时数学和电脑是合并的系)做数学史与我的研究结合的通俗演讲之后,跑来找我说很喜欢我搞的数学。

  他知道我在法国作研究,在几位 Boubarki 大师的帮助之下学习数学。他说他以前也是搞近世代数的理论,只是工作繁重身体不行,就停止下来。他想有机会可以和我一起研究,学习我创立的数学理论。

  可是他讲之后,却没有再来找我。我自己也忙,没法子督促他与我研究。我是采取姜太公钓鱼的态度:“愿上钩者自来”。要和我做研究,就自发来找我,我不想勉强别人来做。因此这二十多年虽然他会来找我聊数学,数学家的一些事迹,但从来没有和我做过一篇论文。

  博士论文的失败,想来给他的打击很大,他觉得自己不行,不能再做研究。虽然我几次向他说明我能把完全没有经验的大学生指导他们做出一些新的发现及发表一些论文,虽然他是有很好的训练,可是他却从来不敢尝试做一些研究。

  我快要退休,也想告别数学圈子,想在最后的时间与他合作作一篇研究论文,欢迎他成为我的“关门门徒”。可是发现他的身体日益衰弱,只好作罢。

  这次加州遭受严重金融风暴的摧折。州政府没有钱花在教育上,大学教育经费削减,虽然教授工会和政府定下约定不能开除教职员工,可是我们教职人员都被迫自动“不取薪休假”,我每个月的薪水少了近五百元。

  大学生学费今年要增加百分之三十。而本来有一些经费给程度差的学生补英文和补数学课都取消,这些课的讲师无书可教,现在系主任都头痛怎么安排课程给他们,可以预见不久就会有大裁员的举动。

  S 现在忧心忡忡,怕教了二十六年的职位也不能保。他曾告诉我,由于收入低,而生活在生活水平高的硅谷,他结婚后从来不敢生孩子,他不必担心孩子教育费用问题,可是却要担心“老来无所养”。

  我们的退休基金也在这几年的经济风暴的侵蚀下,不见了百分之四十五以上。

  他是真的喜欢数学的人,他阅读许多关于数学家的传记,我想他的心头之恨是不能成为一个数学家。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有发现,不能创新。虽然我曾尝试几次想要搬开他心中“我不能再有任何发现”的大石头,但是都不成功。

  几个月前他告诉我他在写一个小说是关于数学家,里面有一些我的教授 G 的影子。他希望写好,我能帮忙看并提意见。

  我对他说我也准备在我退休之后,以我的老师 G 教授的事迹写小说,希望能像法国的罗曼罗兰(Romain Roland 1866-1944) 那样花十年时间写《约翰·克利斯朵夫》(John Christopher) 把他的一生告诉给不懂数学的读者。

  他说他喜欢文学和写作,他在大学的主修是英国文学,但是人们对他说以后很难靠写作为生,于是他去念数学,希望以后有一个安定的教书生活,这样他就能业余写作。

  他说他想写一个“坏的数学家”的小说,这个人靠盗窃他人的成果而达到他的学术地位。

  我说我知道许多这类坏数学家的例子和故事,科幻小说家威尔斯说:“傻瓜作研究,智者剥削他们。”我可以提供一吨的资料给他,他可以写进他的小说里面去。

  他听我讲述一些,问我为什么自己不写。我说这些人的事迹可以教坏子孙,我想还是不写的好。

  有一次我谈到一位美国数学家 E.T.Bell。我说他也是一个作家写科学幻想小说。他说他有 Bell 的科学幻想小说,我说好请借给我看,我很想看他写的东西。

  结果他贵人多忘事,一年多还没有把书借给我。今天我刚好教完书散步回办公室,在走道上遇到他,他说他教完书准备回家,我说我们可以聊二十分钟。

  我问他身体状况怎么样,他回答还好。我问小说写的进展怎么样,他说快要写完了。他说:“写作像白老鼠在莫比乌斯曲面跑,永远没有尽头。”

ldaos.jpg 莫比乌斯曲面

  他说他找到 E.T.Bell 的科幻小说 "Seeds of Life and White Lily",答应下星期二来找我。

  我说好下星期二我们教完书之后,我可以对他讲我创立的“平衡图标号”理论,我希望在我完全退休之后,他能和我合写一篇论文。我对他说 Eugenie Clark 曾说“并没有很多人对基础知识的最终权力和潜在用途感恩,这些基础知识是由隐姓埋名的研究者,穷尽毕生的精力,在不考虑金钱及物质上的回报,并且在看不到任何实际应用的情况下,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的。”("Not many appreciate the ultimate power and potential usefulness of basic knowledge accumulated by obscure, unseen investigators who, in a lifetime of intensive study, may never see any practical use for their findings but who go on seeking answers to the unknown without thought of financial or practical gain.") 我叫他上我的学校网站看放在上面的论文。

  他说好,他周末会去看。我希望最后能使他写出一生的第一篇数学论文。在这经济危机的凄风苦雨之下,我衷心希望我这位朋友能平安度过不被大学解聘,还能在大学残喘苟延的过日子。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19年03月07日首版 Created on March 7, 2019
2019年11月20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November 20,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