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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黄中国”

── 李学数 ──


  我曾经有一个黑人旁听生,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他的名字叫“黄中国”(China Wong)。黄中国是彻头彻尾看不出有中国血统的黑人,在八十年代末当我教一门“人工智能”的课时,他跑来询问我是否可以旁听这门课?

  我允许他来上课,可是我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中国黄”,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他说他父亲是中国人姓黄,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也没有见过母亲,母亲生下他之后就将他送给别人,他原来有洋名洋姓,可是他自从从养父母那儿知道自己是中国人的孩子,长大之后就决定认祖归宗,恢复姓黄,并取名“中国”。

  我当时觉得这青年真怪,什么名字好取不取,却拿中国这字来当名字。他说养父母是穷工人,没多少钱支助他念大学,他说他现在打杂工,赚些钱,希望以后能存够钱读大学,他刚好不工作时可以跑来旁听我的课,希望能学点东西,适应大学环境,以后上课读书就不会太困难。他上课认真,参与课堂的讨论,有时还有见地。

  他说他不希望因贫穷而变得无知。他说他希望以后能成为电脑程式员,有好的收入,可以改变他及养父母的生活环境。我对他的这个想上进的想法很感动,我也给他了一些我不要的关于人工智能的书籍。

  有一天,我的系主任要我去他的办公室,他问我是否有一个黑人旁听我的课,我说是的,我允许他来旁听。

  他说根据学校的规则,旁听课也要交学费,除非他注册这门课,缴了钱,不然不可以让他上课。他的意思是要我赶他走。

  两千多年前,孔子杏坛设教,有教无类,有钱的给两条干肉做学费,没钱的也没听说他把人赶走。

  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时,不只旁听统计系,商学院的课,还常常到纽约大学听一些老师的电脑课及参加数学系的演讲会,我觉得从这些人当中获得的经验知识比上正规的课获益更多。没有想到这个系主任竟然要我赶走黄中国,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十分的种族主义者,虽然他常标榜自己是很虔诚的天主教徒。

  刚好我要到千里达(Trinidad)去开会一个星期,我一堂课请人代教,另外一堂课安排期中考。我没有机会通知黄中国不能来上课。

  千里达是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国,景色美丽,物产是以甘蔗为多,曾经是法国和英国的殖民地。这个岛国是中国著名的舞蹈家戴爱莲(1916年─2006年)的出生地。

  而辅佐孙中山先生革命的华侨革命外交家陈友仁(名Eugene Chan 1878年─1944年)就是这里的华侨,他祖籍广东顺德,1878年出生于西印度群岛的千里达南部的圣费尔南多镇。他成为千里达的第一位华人律师,开设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不久在当地华人和印度人客户中赢得了声誉,取得了可观的收入和社会地位, 成为当地著名的成功人士。陈友仁对于商业经营也颇有眼光,他投资于几个可可种植园,还购买了油田。他的儿子陈丕士追述道:“他在几个可可种植园投资,……他也是首批购买拉不雷亚的一些油田的人士之一。他还在巴里亚的一个小岛上拥有一座别墅。” 【1】

  1912年初,他为响应辛亥革命,放弃优裕的生活,追随孙中山回国效力,先后当过的英文秘书及外交顾问。交通部的顾问和英文《北京每日新闻》的编辑,随后创办了英文《京报》。1920年初,陈友仁根据孙中山的指示创办了英文《上海时报》(Shanghai Gazette)。孙中山说中国只有三个精通英文的人:一个是辜鸿铭,一个是伍朝枢,另一个就是陈友仁。

  在1927年陈友仁担任武汉国民政府的外交部长时,依靠强硬的外交手段,几经交涉,收复了汉口英租界和九江英租界,创造了弱国取得外交胜利的神话。他是国民党党内的左派,孙中山逝世后,依然坚定地奉行“三大政策”与宋庆龄、邓颖超一起联俄联共的中坚。

  他和当地的黑人混血儿结婚生了两个儿子陈丕士(Percy Chen)(香港著名大律师)和陈依范(Jack Chen 1908年生,伦敦大学学法律,出色的画家,参与办英文版的《人民中国》,后来又到《北京周报》当顾问,他写了一本海外华侨历史的书籍【2】,1995年在美国旧金山去世),他们皮肤黯黑像黑人多过像中国人。

  我在千里达的旅馆遇到一个工作人员,他胸前名牌上的名字是 Charlie Chan(陈查理),可是他却是黑人,我问他是否是中国人收养的,他说不是。他的曾祖父从中国被“卖猪仔”来千里达做苦工,一直没有回去中国,在那里安家落户,娶黑人生孩子,他的祖父以及父亲也是与黑人通婚,但它的祖父、父亲遵守祖训不能忘本,因此“陈”姓保留下来。他对我说在千里达华侨非常少,反而是印度侨民很多,许多印度人与黑人通婚,生下的子女英俊漂亮。

  这时我才想到黄中国说他是有中国血统是真的。

  开完会回到美国,讶异地在信箱读到系主任发给全系教授的信,在我离开的期间,他驱赶黄中国,他信中说这个人有过犯罪记录(我很怀疑这个说法,他怎么知道这人有前科?),他叫校警禁止这个人来我们的建筑物,而且通知教授再强调不能让没缴钱的旁听生在课室听课。

  我没有再见到黄中国,我觉得难过,一个贫穷的美国人,挣扎着想通过教育而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被剥夺了。

  雨果在《悲惨世界》的序言里说:“贫穷让女人堕落。”其实贫穷也能让男人犯罪,我衷心希望这个孩子不会堕落,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1】陈丕士,中国召唤我──我参加中国革命的历程,商务印书馆,1983。
【2】陈依范,《美国华人》(The Chinese of America), Harper and Row, 1981年。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08年4月2日首版 Created on April 2, 2008
2008年4月2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April 2,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