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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忆 力 差

── 李学数 ──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促的,如果我们要把短短的生活过程使用得更有效力,我们最好把自己的生命看做前人生命的延续,是现在共同生命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后人生命的开端。如此延续下去,科学就会一天比一天灿烂,社会就会一天比一天更美好。
──华罗庚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
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
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
且收拾,话英雄儿女,先叙闲情。
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
叹佳人绝代,白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
短锄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
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

──梁羽生 词寄沁园春《白发魔女传》

  上海交通大学的沈灏教授以及杭州师范大学的卢志刚教授都说曾在十多年前来过我家住过,而且我曾带他们参观湾区景色,可是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自从我在加拿大读研究院因意外受伤之后,我的记忆力不能恢复原先的样子。

  以前我能把苏联作家萧洛霍夫(Michail Aleksandrovich Sholokhov 1905.5.24-1984.2.21)的《静静的顿河》在阅读之后整本背诵,可是现在我却连气韵昂扬的争斗记不起来,只是依稀有一个印象这是描写顿河流域的白军反抗红军的斗争故事。

  这本书获得196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是我中学时最喜欢的外国小说之一。去图书馆找来此书的英译本 "The Quiet Don" 翻看,却觉得很陌生,好像从来没有看过。

  另外一本苏联小说是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Nikolai Maxeevich Ostrosky 1904.9.29-1936.12.2)写的《钢铁是怎么样炼成》(How the steel was tempered),也是我最喜欢的外国小说之一。我为保罗·柯察金(Pevel Korchagin)的献身十月革命改变人民的命运的斗争而感动,以前他的英勇及爱情事迹栩栩如生出现在脑海里,可是现在却空白一片,只知道他曾喜欢的一个女孩名叫冬妮娅,可是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却想不起来。

  更糟的是我连自己刚研究得到的定理的证明也不会记起来,我想我是完蛋了,保罗·柯察金瘫痪但头脑清醒,对人生充满向往还能凭记忆写下他的可歌可泣的经历,我却是四肢健康,但却接近一个白痴。

  我以前喜欢的普希金、涅格拉索夫、海涅、泰戈尔、艾菁的诗歌,古代唐诗宋词都一一离我而去,现在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标题,诗是什么我却记不起来。

  七十年代末,在香港云作兄陪我看《白发魔女传》的电影,这是梁羽生成名武侠小说改编,而由长城鲍起静、方平、刘雪华、江汉、平凡、蒋平主演的电影、卓一航练霓裳之间的爱情故事令人怦然心动,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是我所喜欢的书,可是现在却记不得令人目眩神驰的武侠世界。

  这情形一直到后来不能恢复,不只中文许多字写不出来,连英文的单词“欢迎”,我都忘记是 "welcome" 而以为是 "wellcome"。

  以前花许多苦工学习的德文也忘了一大堆,原来能念德文论文,现在却许多词汇,它们认识我,而我却不认识它们。

  2001年我与孙述寰教授参加第二届世界华裔数学家大会,我们住在台北的圆山饭店,一早我们爬饭店后面的小山,一面走一面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孙教授能从头背到尾,而我只能记得百分之一,真是悲惨。

  后来我在我校附近的一个天主教的老人中心当义工,我照顾一个患有“阿兹海默症”(Alzheimer disease)的老人。我陪他散步,念书报及走像棋,他原先是马来亚著名的作家,后被英国殖民地者驱离马来亚,以后到中国厦门大学念英语系,成为外语教授。

  可是现在他却什么都记不起得了,他只知道以前他在马来亚写作的笔名,写些什么东西却一点也想不出来,有一次我为他念一个马来作家及新闻工作者描述他在监狱时的回忆录,突然间他说“这和英国人以前审问我问我的问题一模一样。”可是以后在中国生活及工作的事,他却记不起来。

  他和我走象棋,有时会“敌我不分”,把我的棋当他的棋。我棋艺不差,他却能够把我杀得落花流水,我从来还没赢过他一盘,真是奇怪?他少年时玩棋的记忆仍存在!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受伤之后仍能从事我的科研工作,数学研究重要的是讲逻辑推理,不是全靠记忆力,虽然我不能记得我自己工作的结果,但只要能看到这些工作的论文,凭年青时的逻辑思考的训练,我就能继续新的探索,在数学园地里开垦处女地,得到一些成果。

  以往我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失忆的问题,在教书时我都用投影片、幻灯片及 powerpoint,把教材预先写好,一面投影一面讲解,这样我就不必担心讲课不连贯。可是在准备教材时,要花费许多时间。

  有时在日常生活需要记忆一些号码,例如我的社会安全号码、孩子的生日、学校课室钥匙的密码,使用的系的影印机个人的帐号,我都记不起来,往往要问妻子或系秘书,给别人带来麻烦。

  以往人们发现我健忘,询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故意用底下的话掩盖。

  “你知道德国哥廷根有一个大数学家郎道(Edmund Georg Hermann Landau 1877.2.14-1938.2.19),他有一次对当时年青的匈牙利数学家保罗·厄多斯(Paul Erdos)说:‘数学家是有一些疯狂的。’

  “因此我们的保罗舅舅终生疯狂的研究数学。

  “你知道吗?数学家大部分都是健忘的。

  “有一次郎道的同事希尔伯特(D. Hilbert 1862.1.23-1943.2.14)在家里宴请宾客,他想上楼去拿一件东西给朋友看,谁知经过他的寝室,他却脱掉衣服,穿上睡衣,钻进被窝里,把他的客人全忘掉了。

  “我们麻省理工大学著名的诺伯特·维纳(Nobert Weiner 1894.11.26-1964.3.18),在年青时就已是著名的‘健忘鬼’。

  “有一次他卖了旧屋搬迁到新居所,当天早上太太写了一张新地址交给他,告诉他今天教书回家要去新的地方,不是旧居。

  “维纳教授到大学之后,去图书馆看书,突然来了一个灵感,他怕忘记,于是拿了袋里的纸条写下一些想法,回到办公室发现想法是错误的,于是就把纸条抛弃在废纸箩里。

  “到了傍晚,他完全忘记自己搬家的事,习惯性走路回到老家,按门铃半天没有人开门。

  “他在门前徘徊,突然看见一个小女孩走过来,他就问:‘小甜心,你知道这家人去了哪里?’

  “他以为这是邻居的孩子,谁知小女孩说:‘爹地(Daddy),妈妈知道你一定忘记回家,要我来这里带你回去。’他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认识了。”

  于是我就开玩笑的说:

  “凡是大数学家都健忘,我也是大数学家,因此我也会健忘。”

  我的岳母患了“阿兹海默症”,最近我去台湾讲学,到台北去探望她,大姐陪我去,对我说她连最小的儿子也不认识。小儿从美国回来看她,她对大姐说:“这个胖胖的家伙是谁?呆在我家又吃又喝,为什么不回去?”

  所以她告诉我,不要因为岳母不认识我而难过。岳母以前曾来美国与我们生活过。果然,她现在是不认识我了,大姐问她:“这个人是谁?”她说是“我的小舅子。”还笑问客从何处来?

  前三年我因手颤抖,提早申请退休,每年少教一半的课程,可以多时间休息及从事我的科研和写作的工作,我想如果失忆症再加上“帕金森氏症”,头脑一片空白,那真是可悲。

  华罗庚说:“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促的,如果我们要把短短的生活过程使用得更有效力,我们最好把自己的生命看做前人生命的延续,是现在共同生命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后人生命的开端。如此延续下去,科学就会一天比一天灿烂,社会就会一天比一天更美好。”

  因此趁现在头脑还清醒,把要做的事,要写的话尽快写下来,以前的人“不让青史变成灰”,我是希望我的一些人生经历可以记录下来,教育下一代。

2008年7月18日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08年7月25日首版 Created on July 25, 2008
2008年7月26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July 26,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