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垃圾是你的宝藏

　　我一个好朋友是木匠，我到新加坡会去探望他。在他的客厅有一个用玻璃框裱好的字《博爱》，上面题款是“孙文”。

　　最初我以为他去台北故宫博物馆参观后买回来的复制品，不甚么在意。

　　他看我对这字无动于衷就说：“你以为这是复制品吗？这是真迹，真正孙中山先生在新加坡题赠送给一个帮助中国革命的华裔的墨宝。”我好奇地问：“你怎么得到这个宝贝呢？”他说：“我是从垃圾桶检来的。”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他解释说得到这文物的经过是的确是从垃圾桶得来，而且得到时全不费功夫。

　　有一次他被请到一个新加坡的有钱人家去修理一些古董家具，工作完后，他把一些木屑废料倒进垃圾桶，发现桶里有一卷宣纸，他好奇打开一看，不禁叫起来“好呀！这是孙中山先生的字。主人却把它当垃圾丢掉”于是他就把这个东西与工具箱放在一起带回家了。

　　朋友解释他工作的这家主人是第三代的华侨。这一个孙中山先的墨宝相传是爷爷时代得到的。第二代可能还当作传家宝看待，可是第三代的孙子受的是英文教育，对中国历史完全不认识及了解，数典忘祖因此就把这个珍贵文物当垃圾丢弃了。

　　这种情形在新加坡很普通。曾看到创办厦门大学的陈嘉庚先生的孙子在回厦门大学参观时感慨地说，他们家族百分之七十的成员是受英文教育，不会华文。

　　我这几年把我的藏书大部分捐送给我校及另外一间当地私立学校和朋友同事。去年还送走了四千本关于电子计算机的书籍，给图书馆和我的学生。

　　有一次我把一纸袋的关于拓扑学的书籍送给一个数学系的同事。他惊喜的说：“你的垃圾是我的珍宝。”我对他说：“你说错了，这些都是我的珍宝不是垃圾，但我想我以后不会在这方面做研究，这些东西对您可能还有用，所以宝刀送给英雄。”心中虽然不舍，但是要学会施舍出去。

　　美国南加洲的圣他芭芭拉大学数学系有一个著名的华裔数学家，名字叫樊畿 (Ky Fan 1914年9月19日─)，曾任中央研究院院士和中央研究院数学研究所所长，1932年秋入北京大学数学系，姑父冯祖荀在北京大学任数学系主任，他在1985年正式圣他芭芭拉大学退休，退休后为了帮助中国发展数学，把他40余年珍藏的数学书籍和杂志，除少量自己常用之外，全部捐献给北京大学的图书馆。过了一段时间1993年他还飞到北京想看看他的这些宝贝怎么处置了。他惊讶的发现这些书籍被冷落地堆积在一个角落的地上，没有人照顾。令他心中不是滋味──我的宝贝是你们的垃圾！

　　听说他回来之后心情就像一个父母把他们所疼爱的孩子交给认为可以信托的人去照顾，结果却发现孩子像《悲惨世界》的小 Cossette 那样被虐待作苦工。令他悲痛不已。

　　我以前对数论很感兴趣，收集了许多很好的解析数论和代数数论的书籍和杂志及论文。我有一本是1955年在日本举办的国际数论会议的 Proceeding，里面有当时举办者的人员的照片，还有谷山豊(Yutaka Taniyama，1927.11.12-1958.11.17) 的论文。这是他提出著名的谷山─志村猜想(Taniyama-Shimura Conjecture) 可惜过不久他就自杀了。后来英国数学家安德鲁·韦尔斯(Andrew Wiles) 解决了谷山─志村猜想的证明，困惑数学家358年著名的“费马猜想”(Fermat's conjecture) 才证明。

　　这本书我都舍不得给我所最敬爱的华罗庚教授，及陈景润，潘承彪。最后我送给了办公室隔邻的休斯．埃克(Hugh Edgar) 教授。他是一个真正的数学家，每天早上三，四点就在办公室作研究，中午十二点之后就打羽毛球，晚上也在办公室工作到十点才回家已经二十多年了。

　　我称他为“叔叔”。他搞的是代数数论。这位埃克叔叔看到我送给他的书，眼睛发亮，“哇，你有这本好书，怎么不早跟我说？其中很多珍贵资料是今天无论用多少钱也无法买到的，你真的要给我吗？我找了几十年都找不到这书。”后来他面露忧色：“孩子！你是不是快要死了！对不起，我这样直接的问你。为什么你把你珍藏的书藉到处送人？请你坦白回答我。”

　　我们这幢建筑物已经有八个教授先后得癌症过世了。不久前我常腹泻，而且淋巴腺肿大，我最初也以为我得了癌症，还好上帝希望我留在人世间多做点事，不要我赶快到天堂去，结果虚惊一番。因此他会这么问我。

　　“我身体除了高血压外还好。我只是觉得我不会再对数论方面做任何研究，这些书籍和资料就给一些对他们有用的人。我希望还能多活几年做我的数学史和图论的研究。”

　　很可惜不久之后，他得了巴金森病，手不断颤抖，不能教书而回到加拿大温哥华去了。而我也在十年之后跟他一样，手也颤抖，结果申请提早退休。但是能在原校教五年课(是一半的课程)。

　　我和埃克教授也十年没通音讯。今天(2008年2月20日)问系秘书有他的近况消息吗？很高兴知道他的巴金森病好转，而今年1月他还到美国圣地亚哥参加数论的会议。我对这些身残而继续探索真理的人充满敬意。

2008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