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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 迅 与 我

── 李学数 ──


像鲁迅这样凝视着民众最深层的作家是很稀有的呢!他有时像严父一样,叱责民众;有时又如慈母一般,面对身负重伤,濒死而号哭的子女,哀其不幸;又像一位双眼充满泪光,手持手术刀为自己孩子治疗的医生。
──(日本) 池田大作

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
──鲁迅

  我在小学六年级时从马来亚的华文小学的图书馆借到的第一本书籍就是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

  初中一年级上的华侨中学,中文用的课本是中华书局出版的语文教科书,里面就有鲁迅先生的《故乡》及那篇“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文章。

  教我语文课的谭琼英老师从槟城老远的把她的藏书搬到南马,在课室里装了一个小书橱,让我们借阅她的藏书,给我们这个闭塞缺乏图书的山城长大的孩子打开了眼界。《祥林嫂》、《狂人日记》让我们了解旧社会封建社会吃人礼教的可怕,《示众》、《药》让我们知道当时中国人民的愚弱无知。

  谭老师请她的学美术的朋友用炭笔画了鲁迅,巴金,冰心,冼星海几个人的肖像,用镜框排在课室的墙壁,使我们除了读他们的作品,还对他们的样子有感性的认识。

  在我幼年和童年生长的年代,英国殖民者把在三年零八个月抗拒日本侵略者有功的马来亚抗日军当作“恐怖份子”,到处追捕击杀,因为这些人想争取民族的独立,摆脱殖民主义的统治。乡村的人民被迫搬进战略村,在晚上宵禁,白天可以听到炮声和机枪的声音,有时英军和他们的雇佣兵“辜加兵”,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所谓“恐怖份子”的尸体放在外祖母家前的警察局草场示众,骗老百姓说打到老虎,让我们观看。而最无耻的是把这些人有男有女的衣服剥光,开肚肠及露下体来侮辱,用这种血淋淋的残忍景象来吓老百姓,不让他们支持民族解放战争。

  我小时候看过几次这种蛮横战胜者对死难英雄的亵渎和侮辱,那些血淋淋的示众场面。读到鲁迅对藤野先生的回忆,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要呐喊,要呼吁“救救孩子”,要弃医学文。

  我把这种感受结合我看到的殖民者的残暴,模仿鲁迅的笔调写了一篇散文,歌颂在马来亚土地上常见到椰子树……在热带的暴风雨的摧残下,虽然断枝落叶,可是却屹立于大地上,不畏风暴的英雄行径。

  谭老师阅读了我这篇文章修改几个字,建议我投到新加坡的《南洋商报》文艺副刊。这篇习作竟然被排字铅印登载。

  我在她的鼓励之下,当年全校的数学比赛和作文比赛都获得了第一名。

  她第二年离开马来亚回去中国留学。她曾托人捎信回马来亚告诉她在中国的生活,她还记得我,并买了一张上海虹口花园鲁迅墓的明信片,在后面用工整秀丽的字抄写了毛主席写的:“鲁迅是……骨头最硬的作家”的话给我。

  她希望我能好好学习,以后长大能做个像鲁迅的作家。可惜她的期望落空,我不想也不会做个“空头作家”,却从事数学的研究及教育的工作。

  初中毕业,马来亚独立。可是当政者仍继续殖民时代摧残民族教育的政策。我的母校接受政府津贴,以后转变成一个以英语为主要教学语言的国民型中学。我就离开马来亚回到新加坡我的诞生地进入华校。

  在新加坡家贫四壁,珍贵的东西是一个镜框镶的鲁迅油画像,鲁迅坐在桌子前沉思写作。我把这画像放在我的桌前,可以朝夕相见。桌上摆了一个牛奶箱改装的小书箱,里面装了鲁迅的一些著作及英文译本。

  2008年5月26日参加交通大学第6届上海组合会议的人们被安排去参观鲁迅的家乡的柯岩风景区,以及杭州的西湖畔。

  在绍兴风景区我们看到了鲁迅的塑像,阿Q及小D等形像可爱的雕塑,也有为了招徕旅客拍照的当地人扮的祥林嫂和旧时代的士兵。

  我们在鉴湖乘船看湖光山色,景色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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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27日在柯岩风景区阿Q与我

  大会28日结束之后我就留在上海四天准备参观鲁迅纪念馆。在29日我去上海市图书馆寻找一位清末及民国初年的中国数学家的资料,偶然翻看1936年上海的《生活星期刊》的杂志,却奇异地发现报导了鲁迅去世时一些人们写的纪念文章。

  30日我总算来到虹口公园,鲁迅在上海北四川路住了十年,距离虹口公园很近,可是你会很惊奇他却由于忙着工作──翻译写杂文。总之,“时间就是性命”,却从来没有踏进虹口公园。

  1956年9月在虹口公园建立了鲁迅纪念馆,它是解放后第一个人物类博物馆,而且把他在万国公墓的墓搬迁到这里来,埋葬此处,把虹口公园改名为“鲁迅公园”。原先这公园很小,周围都是种菜的农家,现在扩大整修,里面有湖可以划船,还有一些高挺的大树,郁郁苍苍是周围市民休息的好场所。

  他的墓靠近上海的虹口体育场,鲁迅活了五十五年,而我从十三岁见到他的墓园的明信片,到现在谒见他的陵墓却花了五十年。

  虹口体育场播放的西洋音乐,该是青年人喜欢的流行歌曲,却声量太大传播到鲁迅的墓园,这对本来是该让人安静哀思的地方却有些喧哗、吵闹。我想鲁迅地下有知会皱起眉头觉得让他得不到安宁,这是对他的一种骚扰。

  纪念馆原先入门票是八元,2008年3月10日开始免费向市民和游客开放。占地面积是5250平方米,建筑面积是5043平方米。进入大门就见到列在墙角一个鲁迅抽烟的全身坐像,这像给人的印象是高大健壮,脸蛋丰满,这或许是三四十岁时的形像吧?

  《红星照耀中国》的作者美国记者埃德加·史诺(Edgar Snow)在鲁迅去世后的回忆写道:“去年(1936年)五月在上海的一次访问中,当我看到鲁迅时,我想起了这个故事(指《一件小事》描绘的故事)。因为当鲁迅出来迎接我时,我出乎意料地发现他的个儿真的很小,只有五英尺多一点。然而,自从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起,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身材相当魁梧的人。我真怀疑自己竟会有这样一个胡涂的、错误的记忆。但是我很快就忘掉了这一点,直到几小时之后,我告辞时,他站起来,我才又一次看到他的确非常矮小。

  事实是,当鲁迅在场时,你会忘掉有关他身材的一切,而只注意他那雕凿精致的头部曲线,刚毅的面容和眼睛里射出的深沉的光芒。正如他说自己‘必须仰视’去追随那个人力车夫那样,和鲁迅在一起时,你必须仰视着去领会他那崇高的思想。我认为鲁迅确实是一个精神上的巨人,虽然他的外表很虚弱,他的躯壳只是一张被他内心的炽热的烈火燃烧着的褪色的羊皮纸,但他所具有的迷人的魅力,使你无法区分出这一精神和肉体的差别。”

  纪念馆大厅左边有一个专题展览,当天是介绍溥仪由皇帝变平民的故事。走上二楼就是鲁迅生前的展厅,这里展示了他一生活动的相片、手稿及一些像《阿Q正传》小说场景的模型,墙上也播放由严顺开扮演的阿Q的电影,我看到鲁迅的患有肺病的X光拍片,《狂人日记》的手稿,这里藏有的珍贵文物就有二万多件。

  鲁迅生前关心中国木刻的发展,他在距去世前不久还去看木刻展,这里人们根据他和青年们谈话的相片,用腊像复制了他与青年交谈栩栩如生的情景。

  鲁迅最初葬在万国公墓里,最初只是低低的一堆土,第二年才在上面立一块不足一米的净灰碑石,为什么如此寒碜呢?

  鲁迅去世不久,许广平在给岂明的信中说:“大先生生时,靠版税生活,但他因自己境遇之故,不便露面多交涉,故常饿肚皮做事,大病亦不敢住医院,免花费。其所以死,经济也有关系。”

  她也讲到办理鲁迅丧事:“大先生死后丧葬事三千余元,及医药费共欠五千余元。”在这种情形之下,虹口住不下,要搬到法租界去住。

  后来许广平用斯诺拍摄的鲁迅像烧制瓷像,由鲁迅的儿子海婴写“鲁迅先生之墓”放在墓前。海婴后来回忆:“父亲墓碑上的字是母亲让我写的,她后来说别人写都不合适,她那时可能已经意识到,实际上谁写对谁都是一辈子的影响,她不期望别人来写。实际上是更多的为了对方的安全。”

  八·一三抗战后,上海沦陷,鲁迅墓的瓷像曾被人破坏,数株冬青树被人拔走,后来鲁迅的好友内山完造先生请人除掉杂草,增植树木,内山完造是一个基督徒,但做好事却不让许广平知道。几年后,又另外请人把崭新的鲁迅瓷像嵌在原来的净灰碑上,全是他独资复原。

  1947年9月,许广平设计新的墓碑,一个野山式花岗石碑,高九十七公分,宽八十九公分,碑上镶瓷质烧制的“鲁迅先生遗像”及鲁迅三弟周建人手写的“鲁迅先生之墓,一八八一年九月二十五日生于绍兴,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于卒于上海。”

  现在的虹口花园的墓是在1956年10月14日由万国公墓迁移,上面有毛泽东题的“鲁迅先生之墓”。而“虹口公园”也改名为“鲁迅公园”。

  在看完鲁迅纪念馆,坐车回去之前又去鲁迅的陵园对他作最后的致意,有一个日本的旅行团团员在他墓前拍照。我想鲁迅在《两地书》写的:“所以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

  鲁迅的儿子周海婴说:“我早已意识到,鲁迅是世界的,父亲是一个没有隐私的人,他的所有日记都一字未改地发表。作为鲁迅的儿子,我希望大家不仅研究他的思想、他的文学价值,更希望大家看到凡人鲁迅,生活中的鲁迅,那才是一个完整的鲁迅。”

  我默念了在馆里留言里写的几个字:“我们不能忘记鲁迅。让我们学习他的敢怒、敢骂、敢想的精神。”

2008年6月1日于上海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08年06月04日首版 Created on June 4, 2008
2019年11月21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November 21,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