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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数学普及工作
──在内华达大学演讲侧记

── 李学数 ──


2002年1月31日

  今天是开学后第二周,我负责教的 CS146 的课仍有许多学生要求加入,一班最多35人。我已经加了3个特别情况的学生进入,还有许多学生,只好对他们说去上夏天的课,或下学期再修。其中有两位学生告诉我,他们已经等了两个学期,如果再不能加入,就变成等三个学期了。我真是爱莫能助!他们还要求我如果夏天开这门课,一定要让他们加入。

  CS146《算法与数据结构》是系里的重要课程,今年用 JAVA 语言写程式,很可惜许多学生的数学基础不好,修读起来会很吃力。

  上星期系里开会,系主任宣布由于加州能源危机,州政府要花许多钱去补救耗费巨大的电力公司,州长要抽调回去本来已经答应拨给大学的教育经费,我们的大学要被抽回一百多万美元,因此每个系都要勒紧腰带过日子。这学期我们没钱请学生改考试卷,许多教授哗然大叫。我们教书任务比许多学校还重,没有改卷子的 grader 要自己改,许多教授都不干。我的学生很多,要我改卷子,我想我很快要见上帝、观世音、马克思,毛泽东去了。

  系主任说你们就对学生宣布作业要做,但是不改不算分数。

  今年要我们“开源节流”,“开源”是申请研究经费找钱,“节流”是少打电话及寄信。我教三门课,要指导五个硕士研究生,要申请钱,要浪费很多时间写计划申请,我以前的经验是对学校有利,可是我所得的利益不太多——只是少教一门课。

  “节流”是可以做的,现在我只用电子邮件向世界各国的朋友发信,替学校节省了开支。我很少用电话,因此这个也可以替学校节省。以前发给学生讲义,现在就放在我的网页上。我对学生讲,你们直接可以上网看,最好不要印出来,印纸浪费木材,希望大家不要浪费我们已经日益贫乏的自然资源。

  为了让他们知道环保的重要,第一天上课,我用电脑室丢弃的白纸,让学生写下他们这学期的期望,背景以及喜欢及厌恶的老师的事迹。

  我对他们说,我做研究,甚至写信,都是用这些“人弃我取”的白纸来写的。

  今天给学生小考,看了几个学生交来的卷子,真是心寒,最基本的数学归纳法都不会,很难想像数学基础不好的人能读好电脑!

  5:15pm 教完书,乘搭小孙的“顺风车”回家,如果要搭巴士,肯定赶不上今晚的飞机。

  回到家已快六点,送了几个电子邮件,准备了一下要到拉斯维加斯演讲的幻灯片,以及吃了一点晚餐就已是七点。太太催促我离开,儿子埋头睡觉,没有跟我道别。

  前天旧金山机场发现有人的鞋子里有炸药的残余。今天圣何塞机场警备森严,我的背包需要检查,外套要脱下来,钱包也要外放去检查,我还站在一个特别的装置上,安全人员从头到脚用机器扫描,而且几次检查我的袜子是否有夹带凶器。更妙的还是检查我的腰带,三番两次扫描,最后脱下鞋子,他们用一张特别的白纸伸进鞋子里,然后拿到一架机器去识别看是否有炸药?!

  我搭乘的是美国航空公司(AA),“九一一”事件就是他们的飞机撞上世贸大厦,我想是否这样而紧张防备?

  飞机比预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出港。本来预定9:45到达,可能要在10:00才到。上机时,由于白天教书疲惫,一上机就睡了。

  在机场行李领取处遇到 E 教授和 S 教授,我们拥抱拍肩。E 是新上任的系主任,S 是我十七年的老朋友以及合作者。

  去年(2001年)十月到拉斯维加斯开会,惊异发现 S 从底特律转到那里教书。原先在内华达大学,数学系主任薛绍雄兄的位置将由 E 接替。E 听完我的演讲后跟 S 一同来找我,说想和我一起做研究。当时我答应,就把我和孙述寰教授一起想的研究课题和他们合作,并建议他们可以把这研究结果在今年(2002)三月于佛罗里达州举办的第三十三届东南国际组合、电脑计算和图论的大会上去报告。

  后来我还把文章的大要形式电寄给 E。建议他用 Latex 打字把整个文章写好。E 原先是搞拓扑动力系统,可是花了好几年时间在这方面也毫无进展。五年前遇上了他在伊朗念大学时的同学 S,知道他正在搞图论,于是想转到这方面做研究。

  S 比我年纪小,可是这几年的境遇不顺利,头发大半脱落而且变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比我年纪大。E 和 S 年纪不相上下,外表看来比他年轻几年,而且身体也较强健。

  离开机场已是晚上十点,他们两人还没吃晚餐,我们准备到 E 家吃晚餐,然后我到 S 家过夜。在 E 家还见到他13岁的女儿,送了几本小孩子书给她。由于 E 太太明天要上班,她已吃了饭,等我们来到后便回房去休息。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直到12点,才离开到 S 家去。

2002年2月1日

  早上7:30起床,8:00到内华达大学。E 由于要安排下学期课程以及一些系务的会议,所以今天除了听我的演讲之外,不能和我做研究。他答应明天抽空跟我一起搞研究。

  S 在这几年遭遇不顺,造成性格有点“前怕狼,后怕虎”,是那种做事不能果断,诚惶诚恐深怕天会塌下来的“杞人忧天型”的人。十七年前我参加 Kalamazoo 每四年举办一次的国际图论会议,当时 S 在西密芝根大学当讲师,负责大会的运输工作以及许多杂事,我当时认识他,觉得他是个诚恳的人。

  当时伊朗闹革命,他有国回不得,他喜欢做研究,和密芝根大学的图论专家 G 教授写了许多图论论文,可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继续去攻读博士学位。

  我系的前系主任是 G 教授的第一位博士学生,后来和我合作搞一些论文标号的问题。G 教授是一位害羞不善交际的人,但对学生很照顾,时常鼓励学生,帮助他们做研究,而执笔的工作多数落在他身上。星期六,星期日都会在办公室工作。后来妻子难忍寂寞和他离异。

  阿伯达大学的 Moon 教授,对我说 G 年轻时和他共事,年轻时他是勤勤恳恳的工作,数十年如一日,现在看到他还是不变——一心追求数学真理,总是朝他的目标前进。

  S 在 G 教授的提携之下,过了一段黄金时代,可是在八十年代末期,美国经济不好,他的学校没有余钱聘请兼课的讲师,终止 S 在大学的教书工作,断绝收入,S 靠每个月二百二十元的救济金过日子。

  G 要 S 获取一个博士学位(他在图论工作十多年,有一些文章发表,这些东西是可以写两本博士论文)。于是安排朋友在南非大学给他一个博士学位。可是 S 这个老兄却是那种“人急他不急”类型的人,啃着面包喝白水过日子,还要细工慢火,精益求精花两年把他的博士论文弄完。

  获得了博士学位后,可是大学仍没有钱招聘新教授,于是大学安排他教一般教授不想教的“商科数学”的课程,给他一点钱过日子。

  有一个时期他很消沉,我刚好获得一张免费机票去看望他,并告知他可以和我一起研究我感兴趣的问题。到了 Kalamazoo 我也去探望 G 教授,G 教授请我吃中饭,他对我说:“很高兴你能来这里鼓励 S 做研究,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你应该设法鼓励他离开这里,不要再躲在这里——他留在这里太久了,大学不可能会有教职给他。”

  我由于要一学期教四门课,没有太多时间什么事情都自己做,我请 S 把我们合写的论文负责打好,再寄给我修改。可是等了两个月还没看到文章寄给我,我打电话到他的家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于是我打给 G 教授询问他的情况。

  G 教授一听到我的声音,马上说:“信明,拜托你不要让 S 打你们的论文。他每天来我的办公室用我的打字机打字,他打字非常慢,一个字一个字打,我受不了,他再继续下去,会干扰我的研究,我可要发疯了!”

  没有想到 G 教授好人好到如此地步,视研究如生命,为了顾及 S 的尊严,不在他面前叫他滚蛋,竟然容忍他两个月,真是佩服!

  我赶快联系到 S,假装是我的另外文章合作者升级需要论文发表,要 S 赶快把稿件寄出,我的文章的另外合作者愿意负责打字。结果把手稿撤回,结束这个徒劳无功的工作。

  S 的系有一位白人教授在教“有限数学”(Finite Mathematics) 时,在有二百五十名学生的课室里讲一些歧视黑人学生的话,这个课室二百名是白人学生,五十名是黑人学生。黑人学生采取罢课抗议,示威游行,在一个很小的大学城搞得风起云涌,全国的广播电视媒介都竞相报道。

  这个白人教授只好引咎辞职,而在事件最初发生时,该校理学院院长有不当的处理,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之下也离开西密芝根大学到外校去教书。

  系主任找 S 说:“我现在找你帮忙,没人想教那一班,你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我想学生可以接受你。”

  S 答应去教,进入教室大吃一惊,一边全是黑人学生,一边全是白人学生,泾渭分明,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这重种族隔阂还是这么严重!

  他进入课室之后,就开宗明义地说:“我是来帮助你们,我是独立不偏袒任何一方。我希望你们能学到东西,如果有困难欢迎你们来找我。”总算把这个麻烦的问题解决,替系里解决了危机。

  可是以后系里要聘请人,却不聘请有汗马功劳的他。我问他系里不是有一个高居要职的同乡,为什么他不帮自己人呢?因为我知道 S 会为他办许多事情,就像他的私人小跟班。

  S 对我说,这位教授完全没有帮助他找事,而且从以前就极力反对他做研究。他和 G 第一次合作写论文,兴高采烈地告诉这位前辈,谁知他却说:“做这些有什么用?”以后三番四次阻挠他继续做图论研究。

  S 一向对这位教授是言听计从。有一天他在这位同乡的办公室刚好遇到另一位教授来找他,这同乡和颜悦色毕恭毕敬地讲了许多赞美讨好的话,等这个人离开之后,这教授就把门关闭,咬牙切齿开口大骂刚才的拜访者。S 吃惊及震撼,怎么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这个教授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这个教授说:“对待敌人就是这个样子!”以后 S 看到这同乡就害怕,特别是他对他笑语相迎时,S 心里想:“我是不是他的敌人之一?”

  他感到很难过,以后他落难没有工作时,这位同乡没有伸手援助,看来这长辈不是把他当作朋友看待,只当作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中午我们先到学校去,寻找我将要演讲的教室,安排好要用的幻灯机和投影机。本来可以用电脑投影机放我的图片,因为我没有记忆容量磁碟片,故无法直接用电脑投影机。

  1点半演讲正式开始。我的老朋老友,前系主任薛绍雄兄教完课也跑来听。他说听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不能陪我了。

  E 教授特别慷慨,准备了许多糕饼茶奶做点心。我问一位教授是否每次都是这样,他说不是。我说我们系里也很穷,没有这么多点心招待,今天是很特别卖我的面子。

  在演讲的开场白里我说道:“16岁我第一次接触新约福音,被耶稣的事迹深深感动,我当时想我要成为一名牧师,做神的牧羊人。可是后来看到教会的腐败,我不想做牧师了。”

  “再后来我读了佛经,花了一些时间研究经典。我想我要去做和尚,可惜又看到了佛教里的腐败,有一些人挂羊头卖狗肉,我也不做和尚了。”

  “长大后,我研究了数学,找到了真善美,于是我做了数学传教士,今天才能有幸来这里分享一些数学发现。我希望大家从中可以学到一些新的东西。”

  我在一小时内叙述了中国纵横图的发展。我指出,虽然波斯数学家奥玛·卡雅(Omar Khayyam,1123-?) 发现了帕斯卡三角形,还做了一些纵横图的研究,但是中国数学家杨辉/贾宪早于他几百年就已发现了这个三角形,而且做的工作更突出。

  最后我讲了我和几个朋友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并邀请有兴趣的学生和教授共同参与这方面的研究。演讲结束前,我放了奥玛·卡雅的诗:

  Oh, come with old Khayyam, and leave the wise to talk;
  One thing is certain, that life flies;
  One thing is certain, and the rest is lies;
  The flower that once has blown for even dies.
  (啊,跟着老卡雅一起来吧,让那些聪明人去高谈阔论;
  我们知道一件事,生命短促;
  我们知道一件事,花不常开;
  其他的都是谎言。
  ——何崇武教授翻译)

  我说人会死,花会谢,可是数学之树生机勃勃,永葆青春。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后仍会茁壮成长,不需要担心将来没有人搞数学。

  演讲完后,我看到一些教授和学生很兴奋。他们对我讲的东西还满意。我早发现如果数学能像讲故事那样讲得好听,人们会喜欢它的。可惜的是,许多讲数学的人就像教堂里的牧师,他们认为真理就在他们手中,演讲起来令人打瞌睡,最后听众逃之夭夭。

  演讲结束后,我们把一些吃的东西带回系里。我对 S 说,今天我们什么都不做,明天再开始做研究。今天我请你看电影 "A beautiful Mind"。

  从网络上查到了最靠近学校的电影院,于是开车过去。到了那儿才发现原来电影院是设在赌场里的,难怪看电影的人不多。我付了钱进电影院,10分钟后电影就开场了。

  S 进入影院不到5分钟就睡着了,我不管他,自顾看电影。这部电影讲得是美国数学家 John F. Nash 怎样由天才变成精神病患者,后来在太太和其他善心的数学工作者的帮助下恢复正常,并于1994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这是一部感人的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 S 醒了,我听到他在我旁边嘘嘘地哭。电影结束后他一再对我道谢,说让他看了一部好电影。

  离开电影院我去售票处看电影票的价格,因为我觉得卖票的小姐好像算错了票价。我属于“后知后觉”的人。在电影院里我把售票小姐找我的钱和我应该付的钱加起来,不等于我交给他的钱。讯问后才发现,售票小姐把我们当作了老年人优待而少收了票钱。S 的秃顶和稀疏的白发是可能被看作老年人,而我虽然比他年龄大却尚未谢顶,头发还是黑的,被这位年轻小姐当作老头看待,真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回学校途中路经一家中国餐馆进去用餐。S 说现在这里开了许多中国餐馆。我说主要还是这里来了许多中国人,他们除了赌钱还要吃中国饭,所以中国餐馆应运而生。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10年9月27日首版 Created on September 27, 2010
2010年9月27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September 27,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