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 代 的“有 巢 氏”

　　少年时代读中国古书说中华民族的祖先，有一个时期是住在树上，因此把最早住树上的祖先叫“有巢氏”。《庄子·盗跖》：“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韩非子·五蠹》说：“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本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

　　《林邑记》也说：“苍梧已南，有文郎野人，居无屋宅，依树上住宿，食生肉，采香以为业，与人交易，若上皇之人。”

　　鲁迅《自文字至文章》也说：“至于上古实状，则荒漠不可考，君长之名，且难审知，世以天皇地皇人皇为三皇者，列三才开始之序，继以有巢、燧人、伏羲、神农者，明人群进化之程，殆皆后人所命，非真号矣。降及轩辕，遂多传说，逮于虞夏，乃有箸于简策之文传于今。”

　　当时年轻，认识不深，就像钱玄同那样当年“疑古”，认为古代的记载根本是荒诞不经，胡说八道。

　　九十年代末遇见了一位三十多年未见的同学。他告诉我曾经替他的一个日本同学开设的开采木料的公司在新几内亚(Papua New Guinea) 工作。

　　他描述在那里的生活悠闲得像天堂的生活──对于在几个世界大城市生活过的人来说。那里的鱼和虾非常鲜美，不需要太多的钱就可以享受人间美味。

　　他聘请的土著工人，往往发了月薪之后就消失了，要等到他们钱用光了，才会回来找工作。

　　他喜欢喝酒，在那里交了一个德国朋友，这人开了一家酒吧。有时天南地北的聊天，加上语言能通，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我问他这个地方就像他说的“香格里拉”，为什么回来故乡？

　　他说有两件事令他不得不离开。

　　一、有一天傍晚他去这个德国人的酒吧，发现他没有营业，去他后面的住处，发现他已暴毙多时。

　　我问是什么原因，他说可能是被毒蚊子叮死的。该地的土著有许多也是死于这种毒蚊子的毒。人均寿命少于三十岁。

　　二、有一天可能是发生海啸，海水汹涌倒灌进河口，河水突然间暴涨，呼啸的大水把他价值一百多万美元的工厂设备冲垮，储存的木料被冲走，许多人合抱的大树像火柴枝漂浮在河水上流走了。他第一次孤立无援见到大自然发怒的震撼威力，第一次对死亡的恐惧，死里逃生后连工作都不要就回来了。

　　我对我的美国邻居谈起我的同学在新几内亚的经历，惊异的发现这位快八十岁的老先生在四十年前曾到那里传教。

　　他说他和夫人及两个孩子以及另外一个美国家庭住在那里差不多三年。他说他住的屋子就像土著一样是在树上。大风吹时，整个屋子像摇篮摇晃。我当时很难理解怎么能在树上生活。可惜他没有相片显示。我问他怎么煮饭和洗澡？他说他们的屋子有一个极大的洋铁桶，装满天上的雨水，吃饭、洗澡、洗衣全靠它。

　　物资生活非常贫乏，但精神生活却很愉快。只是可惜由于他的夫人身体不好，教会不让他在海外做宣教工作，把他调回来美国。

　　他也说那儿的人民寿命很短，各种各样的疾病夺去了人们的生命。

　　在2007年除夕晚躺在巴黎旅馆床上看电视，惊喜地看到介绍两位法国探险家在世界各地的探险，其中拍到他们在新几内亚参观土著的树屋。

　　“树屋”建在离地面三百米以上的树顶，通常一两家住在一起，十几个人。我知道艾菲尔铁塔高一百八十八米，这树屋差不多是一个半或两个艾菲尔铁塔的高度，屋子的地板透风，让人看来是有些恐怖。

　　我有恐高症，而土著的小孩用攀引树干的藤枝荡来荡去，自由得像小猴子一样。

　　我很高兴知道史书上讲的“有巢氏”不是假的，总算见识到现代的“有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