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寄语 — 我从北京来

吃过晚饭之後，我和两位日本同事到酒吧去打发时间。我不知道是我应酬他们，还是他们应酬我。因为我早已戒酒，也不会唱歌。但我很明确地知道，这是例常公事。到日本公干，晚上难免要到酒吧去喝酒和唱歌。

来到一家小小的酒吧，大概容不下二十个人吧！日本的酒吧一般都小得可怜，尤其是座落在银座地区的。这家酒吧虽然小，但布置倒还不错，有欧洲式的风雅。我的日本同事是这里的熟客。妈妈生招呼我们坐下之後，便介绍了两位陪酒女郎。我虽不谙日语，但知道妈妈生在介绍我的日本同事的身份。身份在日本这个讲究阶级的地方，不仅是客人的招牌，也是酒吧的招牌。

当我一位日本同事用英语介绍我是从香港来的时候，我就听见坐在我身边的小姐用英文说道：「我从北京来！」

我仔细地打量她一番，方发觉她不是日本人。在日本的华人，打扮得日本化，很难分辨。即使像我这种很汉化的人，在日本和台湾，也常被认为是日本人。於是我便用普通话和她交谈起来。她说她来日本念日文，已经两年了。

东京生活费之高，在亚洲是首屈一指的。因此在东京念书的学生，不论是本地或外来的，大多在夜间出来工作，以便能赚一点钱来补贴生活费。我以前也在同样的场合碰上两位在著名大学念汉语的大学生。在酒吧工作，也许会比在餐厅工作来得轻松，而且收入较高。最重要的，这一类酒吧，不是色情场所。许多客人，都是正正经经的。所以我对在酒吧工作的女孩子没有偏见。不单我没有偏见，一位亿万富豪的公子也没有偏见，他在这种场合认识了他的太太，还得到双方家长的祝福呢！

谈了一会，我发觉这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竟然风尘味十足。她似乎很有钱，因为她明年要到欧洲旅行。她还说她的男朋友是美国人，在日本教英文。她还问我到过什么地方。当我告诉她，除了非洲和南美洲之外，其他地区我都到过的时候，她就不谈旅行了。她提起她的父母亲，都是工程师。我心里想，她父母亲是高薪一族，收入丰厚，她当然可以跑完天下，但她何必在晚上兼职呢？思疑间，一种绮念竟涌上心头。

我凝视她，觉得太无聊了。我於是对同事说我要先走。妈妈生多声道谢，我急切离开。在这仲夏夜的银座街头，霓虹灯灿烂如常，我心里却有点悲凉的感觉……

199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