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落 的 童 年
──一个父亲的遗憾

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因为抗日抗英被通缉而远走他乡。我要在三十一年后才能和他相见，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父爱。父亲离家后，一家十多口的生计担子便落在祖父的身上。祖父是一个固执、孤僻和脾气暴燥的人。我想这是因为他年青的时候有一段惨痛的经历。他本是家乡的一个才子，但祖屋被军阀放火烧掉，他被迫过南洋投靠亲戚，结果在马来亚落地生根。而且祖母和继祖母很年轻就去世，（我出世时她们已不在了），这对祖父是双重的打击。他愤怒时，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我执行体罚。也许他的担子重，也许他对我的期望过高，所以对我特别严厉。

祖父经营土产生意，出口到新加玻。我在十一二岁时，就要到店铺里去帮忙搬运货物。抬上几十斤的货物是等闲事，但也影响我长高。而且当时我年纪小，骨骼还没坚固，小腿胫骨受压而内弯，足跟跗骨受损而形成骨刺，影响至今。但我从不怨天尤人，因为这是时代的影响。许多家庭都家破人亡。我的姑婆的独子也就是我的表舅父也牺牲了。当时他只有二十多岁。所以我这点苦不算什么。只是我那应该是快乐无忧的童年就随着时代的洪流而消失。

1979年我到香港找寻出路，便把两个儿子，老大10岁，老二8岁送到狮城去念书，在亲戚家里寄宿。当时我只考虑他们的读书问题，没有考虑到寄宿家庭的环境和这位亲戚的文化背景，也完全没有考虑到两个孩子的感受和成长。

我这位亲戚受英文教育，不谙华文，思想和我完全不同。他们夫妇都要上班，没时间做饭，因此晚饭给人包伙食。订五份七个人吃。米饭不缺，但菜肴却往往不够，而且脂肪偏高。老二痴肥，或与食物有关。我这位亲戚有三个孩子，第一和第二的年纪都比我的孩子大。但他们好像不必做家务，家务都分配给老大和老二。我不反对孩子做家务，但洗车这类的工作，就不应该让孩子去做。每天早上，老大要洗好车后才上学。我的同学水贵和宝云夫妇就住在楼下，宝云看见这种情形，心里非常难受。她和我说起此事，但我已是骑虎难下，唯有叫老大忍耐。老大当然不开心，五六年后，他们搬出来居住，从此再也不愿回去。

以上的问题若与孩子的发育和成长相比，只是小事。当我看见邻居的两个小男孩，他们从蹒跚学步到长着小胡子，我才蓦然惊醒，原来我完全忽略孩子的发育和成长。几乎每天，我可以听见邻家小孩的喧闹和吵架声；也不时听见他们的笑声，有时还有哭喊声。但这些都是成长的一部份。他们的父母时时刻刻都在他们的身边伺候着，或给他们安慰，或给他们指导和意见。但我的孩子却远在千里以外，我听不见他们的笑语和哭声。他们在饮泣时，我不能安慰他们。他们有疑惑时，我不能指导他们。他们的童年，像我的童年一样，是在没有父亲的呵护下度过。不同的是，我是环境所迫，但他们的童年却是我亲手断送。

当然有人说，孩子会变得独立，可以照顾自已，不会依赖他人。但是独立也可以变成自我，疏远他人，和对人冷漠。老大与我的关系疏离，代沟也深。看来是离家12年太久，他对家的观念已经淡薄。例如今年春节，年初一和年初二，我一个人在家，叫他回来吃饭，但他嫌住得远，太麻烦而不来。结果令我独自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节。但我不怪他，我只怪自己，轻率地作了一个生平最大的错误决定，现在成为我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