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下 脚 步

姚拓前辈遗作《为什麽喜欢马来西亚》谈及香港的狭窄、拥挤和急促，没有马来西亚的悠闲。我看了不禁耳红。姚老真的一针见血。

我在香港住了三十年，思维、生活习惯和步伐和香港人无异。我每天上班要赶车，上了班就赶货、赶运输，总之每天都在赶，赶这赶那，很少有空闲的时间。一般人居住的房子，也只有几百尺。狭窄的环境令人产生压迫感，也令人脾气暴躁。在这种环境之下，悠闲变成奢侈品。不过，这种环境也提高了香港人的适应能力、竞争力和生产力。竞争就是要把对手压倒，所以很多人都不会自动伸出友谊之手。这就给人冷漠的印象。有些同一层楼居住的邻居，住了十多年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而生产力高，收入就多，所以香港人都拼命工作，拼命赚钱。香港人的人均收入每年大约有三万美元，是马来西亚的两倍。这就是代价，得到一些，但又要失去一些。

姚老还说急促的脚步令人忽略了身边的事物（大意），这点我有深刻的体会。我就是因为行动急促而忽略了一个小孩的亲善表示，也同时没有打开心怀。事情发生在一个夏日的下午，我由金钟太古广场经过地下长廊走向地铁站。忽然背後传来一阵普通话叫声：「爷爷、爷爷」。声音清脆，是童声。在香港说普通话的成人不多，何况是小孩。於是我好奇地回头张望，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蹒跚地追上来，他穿着整齐，胖乎乎的，非常可爱。後面跟着一个女人，笑口嘻嬉，应该是妈妈。他显然是在叫我，因为长廊里没有其他人。当时我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事，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声：「乖」，就再没回头，大步去赶地铁了。

晚上回到家，想起这件事，感觉自已不对。这孩子这么小，这么亲切，我却这样冷漠，我的心又是这样封闭，不近人情。我这种反应，不知对他那无邪的童心有什么影响。这孩子虽然不怕生，但也不见得他逢人都叫爷爷。至少他认得我是老人家。其实，我当时应该停下脚步，抱抱他，亲亲他（虽然他的妈妈不一定喜欢，但北方人一般较热情），跟他说话，称赞他，或者买一块蛋糕给他，让他知道人间有情，大人不是这样冷漠。

为了这件事，我懊恼多天，心里希望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孩子。但人海茫茫，再遇见这个孩子的机会等於零，我的人生从此又增添了一桩遗憾。

（原载《南洋商报·商余》，2009-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