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二从小就沉迷书法，每天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来练习。他也到处寻找名师，以期更上一层楼。他在港大念艺术系，中国书法拿甲等，也当过助教。大学毕业後，他妙想天开，把作品拿到山顶和尖沙咀一带贩卖。这是犯法的，会被市政局当成无牌小贩，会被逮捕和控告。但他不管，一意孤行。他每天早上出门，很夜才回家。结果搞了一个月，只卖了一副挂轴，价值700元。扣除裱工费130元，实得570元。买书法的人，不是因为欣赏他的书法，而是同情他，看他每天这么幸苦地站着，才慷慨解囊相助。这个收入，只够他搭车，不要说吃饭和养家了。
完成这个痛苦的实验後，他才积极找工作。工馀时，他依旧练字不缀（他精棣书和行草），同时又搞些篆刻。有一次，他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单木刻牌匾的生意，给律师行刻了四张牌匾，赚了两千元。於是他又雄心勃勃，想接些单子来做。但那儿去接单子呢？刚巧，市政局搞了个艺墟，在艺术馆前面划出地方，让搞艺术的人合法地摆卖作品。於是他报名参加，经测试後，获取录。但摆卖时间和他的工作时间冲突，唯有放弃。
第二年，他不息心，要我代他出征。为了帮助他实现理想，我只好答应。报名後要做当场示范，我雕了金文「年年有馀」，结果顺利过关被录取。为了这门生意，我们父子俩花了不少时间雕了四十多块木刻，内容有喜庆语、成语、佛偈和诗句等。我还向朋友借了两块木根雕当展示（後来也照卖）。老二非常乐观，以为开档後，生意便滚滚来，但我却不是那样肯定。
艺墟在星期天和假日营业，为期九个月。每次我要拿着四五十斤的木头搭车乘船，不免有点吃力。开业的第一天，人流很多，可能是广告的关系。但我要在收档前才卖出一块「年年有馀」，价值120元。可是我怀疑他不是真正的顾客。因为我听见他说「是这档了」。後来查明真的是方老师（原南大教授）的朋友，是方老师要求他来光顾作友情支持。方老师後来也买了一块树根雕，价值2000元（送他和减价他都不接受）。在摆卖期间，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有些充内行的，只懂得说废话。例如有一个人说：「大象怎会没有形！」我回答：「你找老子辩论去。」大象无形出自道德经，经中有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等句。有几个说要订制却无下文。有一位大概是股票经纪，看了「股海纵横」多次，却嫌贵（200元）不买。有一位亿万富豪（看见他的名片才知道），想买一块树根雕却要讲价，结果多送一块价值450元的棣书「数风流人物尚看今朝」给他。但也有些写书法的，给了些中肯的意见。
在这九个月里，一共开档三十多次，做了九千多元生意，包括两千多元的友情交易。平均每个月一千块，每次营业只得两百五十块。扣除租金和材料费後，剩下百来块，除以劳动时间，每小时只有十多块收入，比快餐店时薪二十元低很多。老二也从此心息，说以後绝不再搞这些玩意儿。为此，我写下以下对子自嘲：
名家俗品万千元
无名佳作面包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