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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 火 情 仇

── 朱 颜 ──


1

  1941年12月日本轰炸机在星岛和马来亚半岛的天空掠过。眨眼间,炸弹落地,战火燎原。日军的铁蹄踏进马来亚,潜入蝙蝠镇。

  恩里如往常那样,穿上旗袍,梳好头发,骑着脚车,迎着晨风,往学校去。蓦地,两辆罗哩驶来。车上跳下了三个日本兵,将恩里制服。日军用黑布朦着她的脸,把她抛上罗哩。罗哩上坐着、站着几十个年轻的妇女。有的哭泣,有的流泪。

  “不许哭!谁再哭,我把她斩首!”

  妇女沉静,只有罗哩行驶的声音。

  几小时后,恩里和那群妇女被载到水牛路,送到不同的慰安院。恩里和三个少女被推上楼。墙上挂着‘欢乐窝’的字句。一个欧巴桑出来,吩咐她们洗澡换衣。一个17岁的少女,哭泣叫喊,引来了两个日本兵,把她痛打后捆绑,送入暗室。另一个20岁的妇女欲爬窗逃跑,被守军开枪击毙。

  恩里被推入一间房,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小梳妆台。欧巴桑送来了饮料,她对恩里说:

  “你要好好对待他们……”

  “我……”恩里流着泪说:“我……害怕。”

  “不用怕,你给他们快乐,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来了一个日本军官。当这个蓄着八字胡子的军官用粗大的手撕裂恩里的衣裳时,恩里反抗。在挣扎中,恩里的颈被军官用手掐着,然后一掌落在她头额上,恩里昏迷过去。在迷朦中,一群群魔影,在她的眼前晃动。一个晚上,她被折磨得脸青泪流。

  每周恩里被载去检验身体。三个月后,她怀了孕,然而一群群日本军官还是来施暴。一天,来了一个年轻的日本兵,名叫多米子。当他看到恩里在哭泣,他坐在床边,没有向恩里施暴。

  “别哭,我……不会伤害你的。”

  “……”恩里抬头望了他一眼,泪水滚落在她的脸上,她说:“我……不会睡,请给……我……安眠药。”

  多米子给了恩里安眠药。

  恩里想自杀,在深夜里,她把十粒安眠药吞下肚,又用梳子弄破脉管。

  翌日,欧巴桑进来,看到恩里失血昏迷;欧巴桑吩咐多米子把恩里送去军医所。施救之后,恩里醒过来,看到多米子忙问:

  “为……什么……你们要……救我?”

  “……”多米子用同情的眼神望着恩里。

  “如果……你们……还有……人性,让我……死去吧;别……再折磨我。”恩里哭泣着说。

  多米子走出医院,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了恩里的泪脸。为什么我们要折磨她?一个无辜软弱的少女。多米子原本是反战者,最终被逼参军。把恩里救走吧,我也可以逃离罪恶的战场。

  深夜里,多米子弄来了一辆欧斯丁,把恩里载到森林去。

2

  多米子把恩里送到丛林之后,他放下一些饮料、食物就离开了。三天之后,恩里从森林来到村庄。她看到一间小学,她走入校长室。

  “你……是谁?”黄校长问。

  “我是逃犯,想讨点食物。”恩里说。

  黄校长看到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妇女,脸色苍白,长发披肩。他一句不问,拿了食物和妻子的衣服递给恩里说:

  “你暂且在此避难,日后……”

  “我……是教员,我可以……”恩里停顿片刻问,“教书吗?”

  “那很好,我们也缺乏教员。”

  恩里被安排在学校教书。她深恐日军来查,她扮成一个年老的妇女,把长发系了一团结,插上簪子。脸上抹些黑灰的粉,看似皱纹。

  一年过去了,村子平静无事。一天,小秀来到学校找黄明,托他带信给她表哥德威。在火车上,黄明被日军拦截。

  德威在星岛印刷社工作,由于工作勤奋被选为工头,后来当了助编。由于编印工人的文章和转载中国抗日的新闻,德威被日军盯上。他被逮捕后软禁起来。小秀的姨妈一年来无儿子德威的音讯,托黄明送信。黄明被捕,信件落入日军手中;日本军官拿着信责问黄明:

  “你和德威都是抗日军?”

  “不是,不是。”黄明说。

  “敢说不是?”日本军官的粗掌掴在黄明的脸上。

  经过盘问,黄明被释放。

  黄明是黄校长的儿子。三天后,一辆日本军车载着一群军人来找黄校长。当时,学校正在上课。恩里远远看到日本军车,她抛下课本,冲进丛林。经过搜查,在黄校长的办公处,日军找到一首诗‘太阳红’。一个肥胖的汉奸和日本军官吱唔之后,把黄校长带回日本军营。

  “太阳红是赞扬社会主义的歌——你是共产党员?”肥汉奸问。

  “太阳就是太阳,是光明;为什么不……可以赞扬?”黄校长反驳。

  “很好,很好!”肥汉奸说,“那我给你黑暗吧!”黄校长被关在暗房里。

3

  黄校长被捕,学校被封。黄明走投无路,他参加了抗日军。黄明把小秀带到他的学习小组,训练她为交通员。黄明又招募村里的同学和年青人入山。一时,村庄成了抗日军卧藏的地方。村庄后面是一座高山,树林密布;险崖、深沟是抗日军的躲藏的好地方。

  半年之后,德威回到村庄。通过交通员小秀的引导,黄明和德威见面。

  “德威,你怎么出来?”黄明问。

  “我杀了两个日本兵逃出来的。”

  “真英雄!”黄明充满信心的脸,显得更坚毅、刚强。

  “你……的父亲……”德威欲言又止。

  “还在监牢里。”黄明说。

  “你……可以想办法救黄校长出来吗?”小秀天真地问。

  “好,我明天去查看情势。”

  翌日,德威一早到日本军营。经过两小时走动,德威驾了一辆欧斯丁离开。深夜里,他弄来了一辆摩哆车,停放在山径上。德威潜藏在黄校长的囚房。他轻声地说:

  “黄校长,我来救……你。”

  黄校长拉开无神的眼睛问:

  “你……是……谁?”

  “德威。”

  德威开了牢房门,带着黄校长,翻山越岭,回到村庄。时值清晨六时,村民踩着脚车上工,看到黄校长回来,都冲去和校长握手道喜。一时,德威成了村子里的英雄,抗日的英雄。

  几个月以后,由于德威清楚抗日军的行动和知悉日本兵的行踪,渐渐地德威被推选为交通员主任,小秀当他的助理员。黄明作战有功,当了区委。一日,区委10人在一间茅屋开会。德威从外头冲回,派小秀传达风声说日军会来村庄搜查。区委退散躲藏之后,日军到来,但空手回去。又一次,德威被抗日军称为神探。一周后,州主任被杀,德威被推举为州主任。德威约了手下黄明入山,欲探测地下活动的营寨。他们来到山谷的河边,看到一间茅屋。德威走前,他俯伏着身,走近茅屋细视;在阴暗中,一道黑影飞出;黑影手中的尖刀,往德威胸上刺。黄明飞起右脚,把尖刀踢落。德威抓住黑影,亮了电筒,细看,是一个女人。

  “她是……恩里,放手!”黄明呼喊。

  恩里站起身,走到黄明身边。

  “黄明你好。”恩里转身问:“他是谁?”

  “我们的新州主任。”

  德威和恩里握手。天气虽冷,德威感觉到恩里的手有一股暖流;德威再望一望她的脸,褐黄中带着一点青春气色和刚毅。

  “恩里,你……没有家?”

  “我的家被日寇毁了。”

  “这样吧,我安排住处给你。”德威说。

  德威在镇上找了一间店屋,租下了一楼给恩里当住家。两人由于来往,动了情,成了没有注册的夫妇。

  有了恩里,德威把交通员小秀冷落;所有重要事件和信息,恩里和德威处理。一日,德威以州主任高职,通信十个州委员出席开会,讨论州的抗日计划。十月一日早晨8时,十个州委来到村庄果园后山的茅屋。屋的厅中摆了一张用树枝钉成的长桌,德威坐在长桌的一端,以主任身分发言。讨论了一句钟,德威说屎急,欲退席解急。当他步出后,日军从草丛出现。一阵猛烈的枪声,六个州委倒地,四个闪开了枪弹,往地洞逃难。

  黄明听到枪声,他带领抗日军从山头冲下。一场激战,黄明把日军消灭。然而抗日军死伤惨重,六名州委牺牲,使整个州务瘫痪。

  德威失踪了两天,第三天他带着丰富的食物来到恩里住处。

  “我……以为你……牺牲了,害得我日夜无眠——你去了那里?”恩里问。

  “我及时逃走,只受了轻伤。”

  德威的左臂用棚带包着。伤口染了红血迹。

4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潜伏在森林里的英军复出。英国远东派来官员,重占了马来亚当殖民地。英军赞赏抗日军的贡献,口头承认抗日军的地位。抗日军半信半疑,把一半枪火埋藏深山,另一半带出森林交械;解散了抗日军的武装斗争。

  日军退走,英殖民政策施政,星马人民生活贫困,生活费高涨;人民怨声四起,工人群起要求改善待遇而造成罢工。当时抗日军不但得不到立法地位,还被英军压迫。抗日军再次骚乱。1948年,英殖民政府实施紧急法令来应付暴乱。抗日军领袖再次拿起枪械,把抗日军同盟的会员招募,组成了反殖的斗争队伍。

  反殖斗争只靠马共党员,难成大事。德威招募左亲份子加入斗争。

  德威除了走动南柔,还往返于星马。他的信息灵通,左翼斗争情报,掌握在手。在群龙无大将之时,德威自荐是星马左翼运动的指派特权代表。他施行封闭政策。下层绝对不可过问上司,也不可查问职权以外的事务。德威好似黑暗世界中的皇帝,他可呼风唤雨,将募捐款项独揽,行动神密。然而在信息封闭的战乱时刻,党员为了斗争的单纯理念,信服无疑。

  人穷思变,加上新中国的成形,改革之声喊起,人民普遍上向往新生活和新政策。反帝、反殖的号角在发展中的国家吹起。北朝亲共,北越反殖,使印支国家的资本主义政权起了动摇。马来亚也不例外,除了抗日同盟军,也加入许多反帝国,反殖民斗争的青年。

  乡村的人民,有一部分同情马共;以精神或食物来支持马共的斗争。森林中留下的残余日军,愿意把枪杆指向英军,和社会主义青年并肩作战。

  由于英军难以控制马共的颠覆活动,英殖推行了布里格斯计划,将农村毁烧;把工农集中在‘新村’,乡民生活在铁丝网里。

5

  蝙蝠镇里有一个村庄,人们称为牛马村。村里住着一对男女。男的名叫仙圣,人长的高大,相貌粗野但内心善良,喜打抱不平。他的头发像西片里的大力士,故得此名。女的蓄了辫子。相貌像戏中的翠翠。故被唤作小翠。紧急法令颁布,晚上十点戒严。

  一日,仙圣和小翠看完九点夜场戏,步出戏院。仙圣看到两个阿飞,抢了一个少女的钱包。仙圣驾了摩哆车,飞奔追逐。摩哆失控,撞到路旁电灯柱。摩哆毁坏,人受轻伤。当仙圣和小翠推着摩哆来到牛马村口,站岗的英军阻止仙圣进村庄。

  “你们两个土匪从那里来?现在是戒严时间,你不能进!”英军谩骂。

  仙圣听到‘土匪’,怒火中烧;他正想挥拳打士兵,小翠拉着他欲挥出的手。接着,士兵用枪柄敲击仙圣的头。仙圣头破血流又被勾上铁铐关进军营扣留所,度过长夜。仙圣被控抵触戒严令,被关了一周,他恨在心头。释放后,他号召村里的一批狩猎村民,在一个深夜里,放火烧了站岗亭。此事触怒了英军。英军带了狗,三辆卡车浩浩荡荡驶进牛马村,大事搜索。仙圣、小翠和一群年青人潜入森林,加入马共游击队。

  仙圣和小翠等经过训练后,应用游击战术,声东击西,常常在深夜里突击英军。英国军官暴跳,他出高价捕杀仙圣;然而仙圣勇猛如虎,英军入山追剿也惧怕万分。军官无奈,用飞机在空中放发传单,说他父亲被英军逮捕,如果仙圣投降,可以交换他父亲的自由。仙圣心急如焚。他走到黄明茅寨,请黄明发令给他带领游击队员攻打英军军营。

  “仙圣,不可妄动——要等待时机。”黄明说。

  黄明派小秀装扮成军营打扫工人,潜入军营打探仙圣父亲的扣留处。三天后,小秀找到了扣留房。深夜里,小秀和小翠躲藏在铁丝网外。小秀剪断了铁网,小翠把手榴弹抛在扣留所墙外;扣留所被炸开。

  小翠救出仙圣的父亲,她们往森林逃跑。这时,仙圣当掩护,摊截英军的追击。在枪战混乱中,仙圣的父亲中枪身亡。仙圣一气之下,拿了尖刀,沿着阴沟,飞奔向英军的机关枪手攻击。他杀了枪手,把枪口转回头对准军营狂扫。英军死伤无数。仙圣右臂受伤,逃入森林。

  英军震怒,深夜里,战斗机轰炸马共的营寨。山裂营毁。马共损失惨重。

  德威召开紧急区委会议,解除了仙圣武装,罪名是违反军纪。仙圣被解除了武器配备,如双手被绑,失去了战斗力。

6

  除了解除武装的刑罚对付党员,德威也发布了命令,杀害党员之中受怀疑的‘奸细’。他组织了歼灭队,暗中杀害异己。

  深夜里,黄明从山上营寨,潜到小秀的茅草屋。

  “小秀,我……们的领导人……最近的行动异常。”黄明说。

  “党规严密,我们不可乱说话!”小秀恐惧。

  “如果我们不……找出根源,我们恐怕会……被陷害。”

  “怎……么说?”小秀问。

  “抗日时期,州委开会,他一离开,日军到来;如今仙圣作战骁勇,却被解除武装配备。”黄明向小秀建议:“我们必须留意德威的行动。”

  德威解除了仙圣的武装之后,消失了三个月。

  牛马村发生了几件谋杀案。在白天,一个青年在农场干活,被人枪杀。在深夜里,一对父子被拖进森林斩首。妻子惊吓成了疯妇,日夜在牛马村走动,谩骂马共残酷杀害她丈夫和儿子。

  “怎么可能?!”黄明惊奇,“马共不会……无理杀人的。”

  黄明召开区委会议说:“我们必须分头找出元凶来,以洗清我党的污名!”

  在抗日时期,藏在森林中的英军和抗日军有联系。荡盛是一名英军联络员。日本投降后,大部分英军走出森林在英殖民政府当官、做事。荡盛仍然留在森林中,因为他是一个学者,他反对英帝国主义,也反对殖民剥削政策。有一次,在日军占领马来亚期间,日军包围了蝙蝠镇,设立了检证关。荡盛被关在茅屋地洞里不敢出来,他断了粮。小秀给他送食物。村里的人不喜欢红毛人,小秀给了他华人的衣服并为他取名亚胜。戴上草帽,穿上堂装,涂污了脸,谁也认不出亚胜是英国人。

  小秀听荡盛说过,当他在星岛当英殖民地联络员时,已认识德威。也许从荡盛口中可以知道德威的来历。小秀到处打探荡盛的行踪。据说,他逃出检证关后,躲入森林。日本投降,他和一批日军志愿者,躲入农庄,以耕种为生。1948年以后,人民生活艰苦,志愿军无法生存,欲加入马共组织。紧急法令和新村政策,马共缺粮。德威下令处决日本志愿军。

  恩里得知马共处决日本志愿军的消息,她来找小秀。

  “听说我党之中有一组暗杀队,除了杀害背叛者也杀害日军志愿者,是不是真的?”

  恩里想到她的救命恩人多米子,她设法营救他。

  “听说有一批已经被处决。”小秀说。

  “你带我去找黄明问个清楚。”恩里紧张地说。

  恩里和小秀来到地形险峻,树林茂密的营寨。黄明是区委,根本不知州主席德威的行动,也无权追问。

  “你是德威的同居,你也不知道他的行踪?”黄明问。

  “德威很久没来,他行动鬼……祟,连……我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恩里说。

  “这么样……”黄明想说出他心中的疑惑,然而想到她是德威的情人,不可泄露事实;他为了证实德威的可疑行径,他望着恩里说:“我们去找志愿日军的下落。”

  一行三人,越山过岭,寻找日军的住处。他们来到一个山峰,看到烟火从山谷升起。他们沿着石林小径,来到山腰。一排茅屋,依着山腰而建。小秀走在前面,她想到荡盛,叩门呼唤。

  “荡盛,荡盛!”

  “什么荡盛?”一个日本人走出来说,“这里有个亚胜,没有荡盛。”

  “是,亚胜,亚胜。”小秀忙说。

  “亚胜,有人找你!”

  喊声过后,一个个子高大的荡盛从茅屋的左侧出来。

  “是……你……小秀?!”荡盛惊喜。

  “你好?”小秀也勾起了回忆,“你还记得我?!”

  “记得,是你救了我。”荡盛问,“有什么事?”

  “我要找……多米子!”恩思急忙地说。

  “多米子和他的朋友被一群马共带入森林训练。”

  “往那里去?”黄明问。

  “沿着那条山路去了。”荡盛说。

  “多久了?”恩里问。

  “半个小时左右。”荡盛说。

  “快带我们去!”小秀吩咐。

  四人沿着山径走了半句钟,来到一个草棚。多米子和他的朋友的双手被反绑,他们的颈被套上绳索。马共党员把他们站上的椅子踢开,多米子和另外一个日本人被吊在空中挣扎。

  黄明奔前用枪指着那群马共呼喊:

  “不能吊死我们的人!”

  荡盛、恩里和小秀奔过去施救。

  多米子被恩里抱起,解开了绳索。

  “恩……里……谢谢你……救……我。”多米子喘着气说。

  恩里把多米子抱在怀中。

7

  黄明救了多米子之后,他放下枪械。黄明走过去和执行处决的党员说:

  “我们被离间。”

  “这……话怎么说?!”党员问。

  “我们的高级党员……之中,一定有窝反者!”黄明说。

  “我在日治时期也……看到抗日军的情报员,他……的名字叫……德威。”多米子在追忆。

  “德威?在战前的英殖民地时代,我也看过他常来……英军营地。”荡盛说。

  黄明突然想到仙圣的危险,他带领着小秀、恩里等奔进树林去寻找仙圣和小翠。他们爬山涉水,来到仙圣被软禁的木棚。黄明愕然发现一堆尸体横陈在木棚外。小秀在山溪边,发现了两具垂死的人体,是仙圣和小翠。仙圣紧紧地抱着小翠的尸体,血流红了溪水。黄明奔过去,抱起仙圣问:

  “仙圣,仙圣,谁……害了……你?”

  良久,良久,仙圣拉开眼皮,无力地说:

  “德……威……是……奸细。”

  说完,仙圣望了小翠一眼,离开人间。

  黄明知道他和部下的生命危险。他赶回营寨,把重要文件、武器迁移到后山。他们割了茅草做了许多假人卧放在房中。然后,他们躲藏在营寨后面的山头。三天后,德威带领着英军埋伏在营寨四周。时值午夜时分,周遭黑暗一片,唯有半圆的月挂在天空。在黑沉沉中,英军看到马共卧在房中。德威一个信号,两枚手榴弹引爆。接着,英军用莱福枪狂扫。枪声之后,黄明用手上的电筒一亮,马共冲下山头。多米子和荡盛跟着马共人员奔到前线和英军驳火。黄明和小秀从山后来到敌人的后方。黄明口中咬着尖刀,他钻进丛林,寻找德威。他弯着身,奔前几步,用尖刀往德威身上狂刺,德威倒地。黄明抛出一枚手榴弹,英军重伤。英军抛来了手榴弹落在地上冒着烟,小秀拾起未爆发的手榴弹,抛向英军躲藏处,但她手脚缓慢,炸伤了英军也炸伤了自己。

  经过激战,马共斗志虽昂扬,然而枪械陈旧,英军武器精良,在无可招架之下,马共撤退。小秀脚伤,被英军逮捕。

  德威全身染血。英军招来了直升机,把德威载到军用医疗所。德威失血过多,他躺在医院咽咽一息。恩里来探望,她握着德威的手问:

  “你……为什么……要出卖……同志?”

  良久,良久,德威拉开了眼皮,望着恩里说:

  “为……了……生……存。”

  说完,德威断了气。

8

  德威的阴谋造成马共内乱。马共作战力被削弱,马共的斗志和方向被动摇和缭乱。

  小秀被捕,被控以武力反叛。案件转辗一年。在最后审判阶段,荡盛出来当证人,他说:

  “小秀手无寸铁,她拾起被英军抛来的,未爆开的手榴弹而受伤;何来武力反叛?英军开枪杀人,动武的是英军,不是小秀!”

  小秀被判了四年牢狱,期满被驱逐出境。荡盛由于反战也被驱逐。

  被驱逐出境的马共和反殖人士被送到巴生港口码头。小秀被放逐去中国,荡盛被打回英国;多米子被安排回日本。在离别的一刻,愁云密布。

  荡盛握着小秀的手说:

  “我……会记住你的帮助。”

  “我会回忆你在法庭的……辩护。”

  恩里在人群中寻找多米子。当她看到多米子步上往日本去的轮船,她奔跑过去拉着多米子的手问: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相会?”

  “你……来日本找……我,”多米子写了地址交给恩里说,“我们……一定要……再见!”

  三艘客轮徐徐开动,离开了伤心而又留念的地方。

9

  小秀被驱逐出境。由于她向往社会主义而被遣送到中国。站在船舱内,看着家人为她流泪道别的悲哀情景;想到有家归不得的惆怅和无奈;她的泪水从眼眶滚落。

  经过几天大风大浪的海上航行,小秀抵达深圳。踏在中国土地上,她看到人民当家的新中国的新气象、新活力。她体会到前所没有的一种人人平等,人民为国献身的伟大情操。

  小秀很快被安排在工作大队,和一群劳苦的民众在农村工作。1953年中国实施民主选举,由农村到城镇。小秀也热烈地参加选举工作。由于她在马来亚参加过抗日和反殖工作,有组织经验而被推选为乡区代表。当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举行,宪法草案拟定,工农为国家楝梁。中国无产阶级人民向世界工农阶级的劳苦大众伸出友情和支援之手。

  小秀在工作中认识了萧梅,人们呼唤她为小梅。日寇入侵中国,小梅参加后方工作,也拿过枪,杀过日本兵。谈到抗战,她总是精神奕奕,不厌其烦地追问小秀:

  “小秀,你在马来亚杀了几个敌人?”

  “我……”小秀思索了片刻“我把敌人抛来的手榴弹接过手而抛出去,杀死了……”

  “一定很多的呀!”小梅兴奋地说。

  “我……不知道……多少。”小秀说。

  “我们总……算有杀过敌人,”小梅好似在追忆往事,脸色沉郁,声调低沉地说,“在旧社会里,我们女人被逼缠小脚,如今……我们有了社会地步,我们一定要好好干活。”

  “是的,我们不再是弱者,我们要把青春献给事业。”小秀握着小梅的手说。

  1957年,中国推行人民公社,真正实现了共产主义的理念。人人平等,人民一无所有,除了一双筷子和一个吃饭的碗是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归国家所有。在公社里,人民一齐工作,一起吃饭。小秀在马来亚有家归不得,如今有了一个大家庭,尝试到一股大家庭生活的欢乐。然而公社推行多年之后,一些高层干部,总想出一些方法来谋私利。小秀和小梅是低层乡区干部,不能左右大局。享受生产成果的是一些腐败的高层领袖,劳动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山河一片红,带给人民新希望,如今人民怨声四起。

  “共产主义的实施,为何还……是有……阶级之分?”小秀问。

  “人的私欲不……能除,任何主义都铲除不了阶级势力。”小梅分析。

  “我们该……怎样做?”小秀问。

  “再次实行反腐风暴吧。”

  小梅在‘三反’、‘五反’运动中有过行动。当时,她妈妈拉着她的手参加过浩浩汤汤的游行。

  “毛主席鼓吹人民当家,一切利益为人民,可是现在……”小秀问,“为什么在共产的社会里还是有官僚主义和腐败的自私思想?”

  “人类斗争永……无止境呀。”小梅感叹的说。

  1958年兴起大跃进运动,人民绑紧腰带,为了国家的进步、强盛而辛劳苦干的热忱冷淡之后,毛泽东于1960年1月7日在上海召开会议,又吹响了‘持续跃进’的口号。这些伟大的国家理念在一些有理想的人民来说是一针兴奋剂,然而许多人还是思念着几千年传下来的‘家’的观念,有几个人会认同自己的亲生骨肉是国家的财产呢?共产主义的人民公社生活要怎样过?许多人会暗自发问。

  “赶走了国民党员,赶走了侵略的日寇,我们……”小梅声调低沉地说,“我们该享受到战争之后的安稳生活,可是如今……”

  “生活永远不能脱离斗争……”小秀抬起头,望了广阔的农庄一眼,继续说,“我们一定要跟着进步和正义的口号前进!”

  1962年,小秀和小梅积极响应卫土的中印战争。她们参加了后备队,为前线的士兵效劳。在冰天雪地的中印边疆,小秀看到了中国辽阔的美丽山河。

  “如果……我死在这里,白雪会将我掩盖,死得……可爱。”

  小秀望着凛冽的雪山说。

  “五十年代,中国人民志愿军援朝抗美,我送父亲的38军团到朝鲜;当时,我心想,如果我能背着枪参战,死了也无……限光荣。”小梅追忆往事。

10

  沙皇时代,苏联已侵犯中国领土,十月革命之后,列宁掌权,撤消所有不合理的条约,把中国领土归还。两国友好合作,成了社会主义强大的组织,对抗英美帝国主义。然而,史太林掌政到格鲁晓夫,中苏边境战火重燃。

  1969年3月2日,苏军入侵珍宝岛。小秀和小梅手持标语在北京街上游行呐喊:

  “打倒新沙皇!”

  “打倒苏修!”

  一场轰轰烈烈的游行过后,小秀和小梅回到北京城外的单层砖屋。

  “以前中苏联手协助朝鲜抗美,如今兄弟相斗,为了什么?”小秀问。

  “是苏联不讲义气。中国军援朝抗美的侵略战争,为了保护社会主义国家兄弟;可是……”小梅站起来走到小窗口边,踱了一阵,继续说,“过后,苏联向我国讨枪弹费;更可恶的,还屡侵犯边疆,制造新疆等地骚乱。”

  “格鲁晓夫是社会主义的败类?”小秀问。

  “他用武力侵占弱小的社会主义国家。”

  “中国要生存……”小秀望了窗外的荒野一眼说,“也要保卫疆土,真不容易。”

  “不是吗?除了要抵抗帝国主义,还要对付有野心的社会主义国家——人类总离不开战争。”小梅忧伤地说。

  珍宝岛战争,中国边防军英勇击败了苏军。苏军败退,中国边防军死伤无数。多少人命,多少热血换回了苏军‘545’坦克车的残骇。中国重量级的人物在九大政治报告会议上把矛头从美帝国指向苏联。

  国共内战,战火在自己的土地燃烧;八年抗日战争,枪炮向侵略者开;援朝助越,解放军越洋过海。如今在中国本土又有了无形的敌人——苏联修正主义和林彪的夺权阴谋。一场轰轰烈烈的中共中央争权运动展开。一个身经百战的林彪将军在逃亡的飞机上变成了灰炭,一个历经风霜的无产阶级的国家主席刘少奇,一日之间成了万夫指控的罪人。许多抗日的英雄,多少八路军的好汉,如今白发苍苍却成了红卫兵的迫害者。千万个年青红卫兵的喊声,震撼着天安门,震撼着黄浦江。江青领导的四人帮的文化大革命,烈火燎原。

  小秀和小梅跟随着红卫兵大队拿着红旗和标语奔驰在大街小巷。这股豪情壮气,不逊于抗日的豪壮。这个千万人的大集会来到天安门。当小秀和小梅走近刘少奇的身边,一群群的年青人,威风凛凛,破口痛骂他。昨天他还是国家主席,今天他从人大走出来,成了叛徒,成了千夫指骂的坏人。看了此情此景,小梅躲在后巷,掩脸哭泣。

  “小梅,你怎么了?”小秀走来慰问。

  “刘主席是……好人,他……家徒四壁,怎么……可能是……资本主义者?”小梅抽泣着说。

  离开了威风凛凛的红卫兵队伍。小梅和小秀回到住处,她们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着一页页往事。

  “战争是为了什么?”小秀问。

  “有人说是为了保卫国土和尊严。”小梅回答。

  “斗争是为了什么?”小秀问。

  “有人说是为了主义和人民。”小梅回答。

  “为了生存,就要加入形形色色的战斗吗?”小秀问。

  “也许……是。”小梅无精打采的回答。

  在动荡的年代里,你没有了自主,你没有了选择。战火燃烧在你的国土上,你要在逃亡中被枪火歼灭,还是拿着枪血洒战场?人类创造了教条和主义,人类又设法将教条和主义推翻。

11

  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是一个完美的理想。每人只有一双筷子和一个饭碗的人民公社组织却给乡民带来了痛苦。公私合营的政策却产生了后遗症。资本主义是被激进的青年人唾弃。身经百战的长老者,想到两全的办法。共产党的英名不能放,这是统一中国,抵抗外侵的英名。人民不能永远吃稀饭,喝清水。国家也不可能永远拥有陈旧的武器。要改变这一切,必须要经济富强。国家经济是一个好理念。国家是国家的,家是家的;我自己的也许比一切都重要。这也许是人的弱点。全世界的人几乎都承认这个弱点,难道中苏人民可以摆脱吗?人为了私欲,敢于拼搏,为国家做工,怠慢偷懒,这也许是共产主义的致命伤。革命二三十年后,苏联步上修正主义,中国迎接市场经济,把紧关着的市场门户开放。中国的天然和人力资源丰富,疆土广阔。门户一打开,世界资本家挟着巨款来投资。中国遍地黄金,谁不垂青?中国经济发展神速,城市人民的生活富裕了。特殊的高知识分子往外飞;贫穷的乡村龙女往外跑。中国高楼平地起,新衣身上穿,谁也不会去谴责苏共的修正主义和英美的资本主义了。然而贪污、舞弊是资本主义的毒瘤。死刑和枪弹都难吓退这股妖气。最清廉和最威严的人掌政也难扑灭这股狂潮。怎么办?回头无路。好吧,把反林、反孔的孔子拿出来挡住这股狂潮吧。二千多年前的孔子学说:礼义廉耻……可以改正当今一些人的腐败的思想吧。孔子雕像陆继站岗。

  马来亚不单独立了,还扩大了疆土,成了马来西亚。

  黄明也苦尽甘来了。在国土上没有内战和外侵,也不必背枪躲森林。他有了自己的棕油园,是个小园主。

  20世界末期,人们口中所高呼的不是抗战,而是世界村的口号。地球是一个世界村呀,人民应该走动,走动。

  黄明出国旅行。他和小秀联络上了。小秀带他游览庐山等历史名胜。他们到了当年毛泽东实行土地改革的发源地西柏坡。

  “这里是1948年7月17日全国土地改革会议召开的地方,通过了全国土地法大纲。”小秀当了临时导游讲述历史:“这次会议影响巨大。”

  “影响了什么?”黄明问。

  小秀拉了小梅的手,示意要她解说。

  “哦,”小梅想了片刻,“土地改革是把地主的土地分给人民,连毛主席的家乡土地也分给农民;这样,人民为了土地,支持共产党的斗争,使中国很快成了共产党控制的社会主义国家。”

  “据说西柏坡当时所建起的开会场所,好像马共的开会场所那么简陋;帆布当屋顶,木条当桌子。”小秀说。

  听完小秀叙述,黄明抬头一望,西柏坡已改了样。黄明又赞又叹。

  当黄明到了中国游最后一站上海时,他和小秀站在黄埔江畔,望着灯光璀璨的黄埔江,他想到‘一江春水向东流’故事的凄惨;又追忆‘上海滩’时代的动乱。如今酒楼传来了‘真的好想你’的柔情歌声;以前黄明和小秀唱的战斗激情之歌已绝响。

  望着黄埔江水,小秀心中思潮起伏,黄明情绪波动。

  离开黄埔江,车子走过上海豪华庄园。

  “你猜这……洋房值多少钱?”小秀问。

  “一千万吧。”黄明说。

  “一亿元呀!这是全中国超级豪宅。”

  “中国人那么……富有?”

  “时代不同了,”小秀说,“如今中国内地有了许多暴发户。”

  “唉!”黄明沉默无语。

  “为什么叹气?”小秀问。

  “这……是毛泽东的土地改革的……遗产?”黄明哀伤地说:“在六、七十年代,许多人为了社会主义的理想,共产主义的理想而牺牲了性命和青春;现在看到的……”

  黄明在深夜里登上了飞机离开中国。

  望着灰茫茫的夜空,小秀想念着家乡。

12

  黄明离开了中国,小秀心头总是闷闷不乐。她再也不想看到大城市里的大部份中国人,为钱忙碌的那种生活。她离开中国到香港去。

  农历新年庆典,小秀来到旺角。入夜时分,人潮汹涌。当小秀走到海边,他看到一个英国人站在石级上演说:

  “我们要同情慰安妇,我们要签名支持她们向日本政府讨回公道……”

  这个英国人用中国话演讲,搏得了哄场掌声。当他步下石级,小秀走近细看,是荡盛。

  “你是……荡盛吗?”小秀问·

  “我是亚胜——你是小秀!”荡盛忙握着小秀的手。

  两人相对无言,但从眼神中叙述和追忆了许多往事,在马来亚森林里的痛苦往事。

  “小秀,你离开了中国大陆?”荡盛问。

  “……”小秀点点头。

  “你打算做些什么?荡盛问。

  “前途茫茫。”小秀惆怅地说。

  “这样吧,加入我的人权组织队伍,”荡盛停顿了片刻,然后望着小秀说,“和我一同到韩国去出席慰安妇声讨大会,然后到日本去请愿。”

  “我……”小秀没有了当年的激情。

  “别……迟疑,”荡盛积极地说,“活着的人,一定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小秀点点头,用双无神的眼望着荡盛。

  1992年荡盛和小秀飞去韩国汉城出席国际慰安妇声讨大会。

  “我是一个被逼害的慰安妇;数十年的痛苦藏在心中,如今我要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希望和我有同样遭遇的妇女勇敢的站出来,向日本政府讨回公道。”

  恩里讲完后,掌声响起。当她步下台时,小秀和荡盛趋前和她拥抱。

13

  小秀和荡盛的人权组织和恩里的慰安妇声讨组织飞去日本东京。

  恩里依着地址找到了多米子。两人相见时如阴阳相隔,拥抱痛哭。

  “我们一定要相会——是你说的。”恩里兴奋地说。

  “我许下了诺言,你做到了。”多米子天真地说。

  四个森林中患难之交,又在日本相见了。她们除了参加慰安妇声讨日本政府的游行请愿外,他们也到靖国神社去。小秀和恩里来到靖国神社门口,荡盛已带领着人权组织队伍和多米子的反战队伍围绕在靖国神社外。小秀、恩里加入人权和反战组织。

  “东条英机是魔鬼,是东南亚的罪人!”多米子谩骂。

  “土肥原贤二是魔鬼特务,是中朝的杀人元凶!”荡盛呐喊。

  “石根是南京大屠杀的魔头!”小秀喊。

  “永野修身,你是上海一二八事变祸首,你是野蛮人,没有修身……”恩里咒骂。

  “参拜靖国神社是敬拜杀人魔;这是违反正义的行为!”人权分子呐喊。

  “…………”

  50年的痛苦往事,渐渐地被人遗忘,然而那些在战争中遭到蹂躏的人们,永远是心头之痛。1945年在广岛投下的原子弹,没有击中杀人狂却毁灭了千千万万平民的性命。这些在广岛上,在原子弹暴炸后的幸存者加入了荡盛的人权队伍,加入了多米子的反战队伍。人权和反战队伍昂首阔步,走过日本皇宫,走过政府大厦,他们唱着反战之歌,唱着和平之歌。

  小秀、恩里、荡盛和多米子,这一群反殖和抗日的森林战友,手拉手走向世界;走向另一场斗争——争取人权和追求和平的伟大事业。

(11.10.2006)



自强不息 力求上进

2013年6月24日首版 Created on June 24, 2013
2013年6月24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June 24,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