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 人

人是要骂人的。父母骂孩子，老师骂学生，兄弟姐妹相骂，同学相骂，朋友对骂……骂得直接彻底，淋漓畅快。

大凡挨骂者，地位比较低，骂人者气势高一等。且看阿 Q，骂“儿子”，骂王胡，骂小尼姑，骂小 D，随口而出。阿 Q 不骂赵秀才，不骂老尼姑，不骂地保，不骂革命党——至于钱大少，瞧不起的时候骂他假洋鬼子，形势变迁的时候，要叫却叫不出“洋先生”。大略的说；阿 Q 骂小 D，是见了抢饭碗的仇人；阿 Q 骂王胡，有看不上眼的缘由；老尼姑骂阿 Q，人赃俱在。

当人懂得“自尊”以后，骂人要顾虑别人的自尊心。不伤人自尊，骂人另有方法：不能指名道性，骂的多是讽刺。道理仍旧，却没有指明骂的是谁。

骂的是太上皇，要特别小心，免得招来祸患，告上名誉毁谤，判处重额赔偿。即使没有政治权威的人，也会学着洋腔要求道歉。于是，骂人的言语也就更含糊，骂谁很费猜测。

那就安全了吗？并不。只要有太上权力，法官也得另眼判断。证据不需要牢靠，不明显的也是证据。有权威的人，名誉胜过钱财，动不动就是千万元赔偿。敢骂的人，还是要冒着惊险。

不指名道姓，有个方便。如果骂的不是你，没有澄清的必要；如果是骂你，可以听由自认。常见的现象是，猜测错误，又没能证明是错；一时诚惶诚恐，很多人都要“对号入座”。

不论有无指名，骂人也会有致命伤。人的观点，受生活经验影响，看人看事总有局限，容易犯上错误。错骂了，自认没错，也无人说是错。

人们会不会像阿 Q 的作者，记下骂人的事？五年十年以后，回头再看。骂人者自认没错不用说，挨骂者是不是老态依旧？略有改进，还是更有成就？——骂人的，是阿 Q，还是老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