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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庐语】文学中的人、人性

── 孙 希 ──


中国《收获》2017夏卷有篇王雪瑛文章《访问韩少功》,不乏精彩答问。

王在某问题中说:深入探究人性的真实,应该摆脱两种极端的模式。并认为,韩的小说多有小人物主角,既不被忽略亦没有被圣化。王说“你想呈现在社会生活中更真实的小人物,他们是在历史的大潮中真实的个体”。

韩少功的答语:“……小人物謀道,比肉食者謀道要更为可贵。有杂质的英雄,比高纯度的英雄(假如有的话),也更艰难,更真实,更有示范意义。相反,在某些大片里,英雄们成天笑呵呵的,毫不费力,从不犯错,身边义士圣徒如云,三两下就把世界搞定。这种神话不是活生生地要激发群众的怀疑,要削弱观众的同情和亲近?历史是伟大的,恰恰因为它是拼出来、熬出来、忍出来的,充满失败、痛苦、纠结、污泥浊水,并不是成天红光亮和高大上。那些‘高大上’的书生想象其实是对历史缺乏真正的尊敬”。

我们认同韩少功的这些观点。

其实,中国的古小说和四大经典小说,个中典型人物,都既高大又有某种缺陷和不足(我们称之为:非高大上,或者,负高大上吧。用负字是借经济学的负增长的表达法),各种不被圣化的特色性格和行为。可谓阴阳组合,才属栩栩如生,才是真实的人的生命。——要求绝对的高大上,要求不染杂质的英雄,其实是追求不存在的假人、抽象人——讲严重点,是对人的歪曲和侮辱。同理,将伟人和英雄描绘成无所不能、白璧无瑕、不犯错误、不吃人间烟火……那其实就只能是一个个怪物,是纸扎人形,是泥塑傀儡——无血无肉的抽象。

韩少功在它的另一个答问中说:“……好的形式感一定是有哲学能量的,是人类精神突变的的美学表现。广义的超现实主义曾经就是这样,当人类的微观和宏观手段都大大拓展,肉眼所及的日常‘现实’就必然被怀疑,被改写,被重构。这不是文学技巧的问题,是人类与物质世界的关系重新确定,认知伦理的破旧立新。”

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有每一个时代的认知水平与能量;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有每一个时代的担当。不能一本黄历念到老。21世纪以来,世界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大演变。这种演变,包括世界格局、社会结构、新生产力带来的生产关系新发展、科学技术进展揭示的宏观宇宙与微观宇宙的新方法新图景。这一切,要求对人类生存、人文世界的新的探索——包括文学艺术的探索——不能单纯在旧概念、旧视野中打旋、打滚。当然,新事物是在旧事物的躯体中诞生、在旧事物的肩膀上生长的。有承传,有革命。

王雪瑛在她提出的问题中,有谈到人工智能对生活的各个层面的渗透。沿着人学家丹尼尔·米勒的所指出的话语:每当新的技术发展出现,人们就沉浸在一种怀旧式的伤感中……诸如有人感叹我们正在失去传统的社群。王认为,“问题出在了人性(humanity) 这个词身上”,“仿佛过去的人性就是人的天性。……过去的人性仅仅是因过去的技术而使之成为可能的人性……”。

王雪瑛道出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的观点。

韩少功对此的答复是:“人性是变化的,抽象和绝对的人性只是一个神话。在极度饥饿的原始部落,人吃人就不是什么‘恶’。当婴儿都来自基因公司的订单生产,人类的生殖器官必定退化,恋爱将变得完全多余,家庭更变得不可思议。……”中国古人说,“天不变道亦不变”,其实,这个“天,即存在的总体条件,也是在变的——即便从我们个人的角度来看,变得比较慢,有时候没有太多感觉。”

从这些对话中,我们看出了某些值得思考的问题。特别是文学人应该关注到的问题。如果人们将 humanity 这个词看作是恒久不变的固体(概念),那就会不断地出现所谓“人心不古”的叹息。似乎说,自有人类以来,就带来这一个所谓的“天性”。事实上,人性如同别的概念一样,是与历史进程相适应。所以,我们一向认为,“人在制作中”,这是一个永恒的过程。人性是过程;人格是一种动态;人的情感是流体——这一切说法,与认为人有相对稳定的性格(风格就是人);人有操控自身的情感活动相对的主动性等等论断,并不相悖。

我们有必要暂时放下旧书本,仰视新的量子时代的来临。探索量子时代的人的可能性,人类社会的新图景。

(20170915)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7年9月15日首版 Created on September 15, 2017
2017年9月15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September 15,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