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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手和力的延伸

── 海 凡 ──


问:假设你可能在森林里迷失,在以下物件中:米一公斤、糖半公斤、盐三百克、笔和纸、打火机、雨衣、吊床、水壶、刀、急救药包。只能让你从中挑选三样,你会怎么选?

当然,关键是尽量维持生命,等待援救;或自己脱困,走出森林。

我们的同志大多会选择:刀、打火机和盐。

刀,在外面的文明社会中,除了在厨房,似乎已变得可有可无。但在林野,在人烟罕至的蛮荒之地,刀的作用无可代替。它是人类手和力的延伸。有了刀,自卫的能力就大大增强了,还能改造自然物,或从周遭环境中获取,成为生活——衣、食、住、行的许多必需品。刀,在人向自然索取的时刻,发挥关键性的作用。

今天,在挨近大芭的胶林,和在丛林里劳作或活动的山民,腰间还是少不了要挂一把腰刀。至于我们同志,一来到部队,刀更是不可或缺的装备之一。在我们的游击生活中,拥有一把好刀,是同志们的热望。北马局所在的机关队,两位日本老同志都打得一手好刀,被分配到的都令人艳羡不已。

我几次走山路交通,和突击队接上头,交接了人员物资,短暂相聚后,依依分别。我们身上的装备,尽可能与突击队员交换。从军装、鞋子、子弹袋……等,刀往往是其中一个要项。突击队战友的刀,大都已经在砍兽骨,劈柴木,切野菜,以及各种劳作中,变得又短又钝,简直快成了一把玩具刀了。他们对刀的需要,百倍于我们。

我们的刀,绝大多数由部队的军工厂打造。

这种长约尺许的腰刀,从刀刃、刀柄到刀鞘,每一道工序都在工厂里完成。

部队军工厂经常要干一些粗重活,免不了会发出巨大声响。因此,工厂的位置,和印房截然不同,它总设在营房的低地,半排山坡下的一个隐秘处。像打铁桶这样的工作,甚至要在地洞里进行。因此,工厂不比印房或医务所,平常同志们少去。

我几乎没有被分派过到工厂帮工,出于好奇,也出于一种对创造精神的兴趣,我几次跑到工厂去,在那里见识一把刀的诞生。

工厂有车床,各种硬邦邦的器械,以及许多我叫不出名称的工具,还有土制鼓风炉。工厂师傅把获得的铁片——记得好像是一种大卡车废弃的弹簧铁片,先切割成刀的雏型,然后在鼓风炉里以大火烧红。我曾经帮忙拉风箱,在“鼓呼、鼓呼、鼓呼”声响中,铁片烧成透亮的橙红色,工厂师傅以铁钳夹出来,在一个坚实平台上,手挥铁锤捶打,火星四溅中,铁片一毫毫地变薄,橙红色一分分化淡……反复多次的烧红、捶打、再烧红、捶打……直到刀刃成型。

然后来到关键的一着:淬炼。我们叫做“鉴水”(可能是方言词,“鉴”取其音)。淬炼是一种金属热处理工艺,即把工件加热至某一适当温度并保持一段时间,随即浸入淬冷介质中快速冷却,这样可以大大增强金属工件的硬度和耐磨性。

师傅说,淬冷介质可以是冷水或是油。用油淬炼,保障但钢性不足;用冷水淬炼,讲究经验,处理不好,“崩”一声,刀刃会断裂,前功尽弃!

我看着师傅用铁钳夹着烧得通红的刀身,将刀刃部位朝下,很敏捷地,拿捏好分寸地浸入水里,一掠而过,在“滋滋”声中,水面腾起一阵白烟。然后一次又一次,再重复“鉴水”,直到师傅觉得刀刃的钢性满意为止。 一把铁灰色的,还带着温度的,刚硬的刀身完成了。

制作刀柄比较简单,我也能自己动手:就是生一炉炭火,把收集到的旧塑料袋,一个个先后卷在要做刀柄的铁把上,卷一个就在炭火上烘软烧融,然后再卷上一个,一层接一层,直至锄头柄般大小。在水里冷却后,再用锉子锉成合手的形状。最后就是把刀刃磨利。从此它就如同枪弹一样,成为同志们一把须臾不离身的工具、武器。

悠悠四分之一世纪之后,有一回我到一位战友老家探访,在那宁静的街角,在他简朴的屋子里,方桌上赫然看见一把熟稔的腰刀,还插在木质的刀鞘里。我轻轻拔出,刀刃闪着幽光,锋利如昔。

“有时下菜地,还是干点杂活,这样的刀用着顺手。好在带回来了。”他说着露出一脸惬意和满足。

我反复摩挲着,那个木制的,寸许厚的刀鞘,刀背处平直,刀刃处弯着浅浅的弧度,外壳布满褐灰色的岁月烟云。木纹依旧,严丝合缝,竟然找不到一丝裂隙。

(26-02-2018 刊载于《星洲日报·恍如隔世》)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8年2月28日首版 Created on February 28, 2018
2018年2月28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February 28,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