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下小公园散步，经过一处转角，二三十米的范围，暗香浮动，撩人衣襟。开始以为是那整十株齐腰高的栀子花，但它们还只打着稀落伶仃的花骨朵，香味也不像。倒是在绿茵坡地，缀满星星点点的洁白落花，走近了深呼吸，果然是它！一旁有数棵树干比碗口还粗大，高十几二十米的树木，风摇树梢，翠绿叶簇间白影依稀。到了暮色降临，花香尤其馥郁，如泉似雾漫溢——它是夜来香吗？
疫情已进入第二个年头，各类防疫的个人卫生，社会管控渐成日常。一副口罩遮掩了半张脸，也屏蔽了大半的社会联系。与外界的接触往来挤压在一个窄小范围。出国旅游更是成了奢望。而又不能总是足不出户，往自然公园，僻静角落散步，成了身心保健的最佳选择。
管制措施反反复复，流窜而不见影迹的新冠病毒，教人步步惊心，人世间骤添诸多的不安稳不确定，生活失序，一而再见证了“万物之灵”的脆弱与惶惑。而身边的大自然，仍依循自己的节奏运行，莺飞草长，雨过天晴，今年花开甚至还比往年更热烈更旺盛。徒步途中，手机拍下缤纷花木，不禁生发一个念想，去找出周围这些既熟稔又陌生的“老朋友”的名字，它们年年月月美化我们生活，总不能一直都不懂得称呼。找出来后，在手机上制作成小图片，附上“芳名”，发给朋友问候早安。
有的朋友喜欢，有人会觉得烦。过一段日子，愿意互动交流的就继续分享。“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渐渐地他们也以拍下的绚丽花木回复。因为封禁而久未见面的朋友，相互致意教人欣慰和鼓舞——它透露着彼此安好，还能在重重压郁，焦躁下，去寻觅生活中的美好。想到自己外出步行，灿烂的花木点亮眼眸，怡然欣赏，按下手机快门的情景。我们分享的不仅绿树红花，还是一段松弛而愉悦的路程与心境。
年初以来，已经交流了超过二百五十种本土花木。朋友发来那些未知名称的，我也设法去找出来。花木通常不只一个名字，有的还外形酷似，要分辨清楚真需要时间精神。而我乐此不疲。在生活的寻常角落，去发现，去探求美和知识，在疫情封禁下，生活节奏放缓之际，除了阅读，这不啻是又开启了另一扇窗户。出国旅行，从庸常的生活中脱轨，所求和收获也不外如是。
于是想到小公园那盛放在高处，却让人拢一袖暗香的满树白花，它真是夜来香吗？
夜来香属（学名：Telosma）是夹竹桃科萝藦亚科下的一个属，为藤本植物。该属共有约10种，分布于亚洲、大洋洲及非洲热带地区（维基百科）。被民间称作夜来香的至少有这几类：夜香木，晚香玉，月见草等，而它們都是柔弱藤状灌木，基本没有乔木。
噢！原来它是老鸦烟筒树（学名 Millingtonia hortensis），也叫姐妹树，铜罗汉，烟筒花。生长在中国边陲云南，印度，东南亚一带。据知早年人们会将老鸦烟筒树的花朵晒干，夹着烟丝卷着抽。早期泰北的兰纳人还喜欢拿它祭拜大地母神，说它的香气上可达须弥山，下可至地狱死城。对今天的老百姓，它是传统的草药，能祛风止痒，驱虫解毒。树皮或者叶子用水煎服，对治疗咳嗽痰喘颇有良效。而那满树的皎洁芬芳，被傣族人唤做“戛刹拢”的白花，已是当地妇女钟情的头饰，5、6公分细长的花托，正好团团簪插在绿云般的发髻。花香讨人欢心，被厂家看上了，萃取制成了香水、香精。
因为花开在树梢，平地上难以拍摄，我便登到最靠近的一座组屋的五楼，从走廊平视或俯视那耀眼明灿，一蓬蓬，一簇簇，恍如白色焰火般喧闹！屋主出来友善打招呼，我答道，给花朵照相；再补一句，你们福气，整日都有花香。
没有啊。他一脸诧异地笑了。我朝外眺望，阳光下香气似有若无。猛然想起资料里说过，这花朵在树上盛放但花香并不显著，要到落地才散发芬芳。
真是有趣的植物！一杆挺拔昂扬的树身，一缕别有意味的花魂。花朵通常在盛开时攀上生命的巅峰，但也有含苞初绽时香味最迷人——制作茉莉花茶就只采撷微笑的花朵。这姐妹树花却要待到坠落委地，眼看零落成泥，才焕发生命的华彩。又或许那满地的晶莹，却是长垂的泪滴，亲吻，眷恋着惜别大地。
闻香而来，温柔的氤氲中，想起古今中外历史上夭折的天才少年，想起为国为民献祭青春的烈士，想起与恶势力抗争英年早逝的普通人，想起那些如流星划破夜空的壮烈的社会运动……芸芸众生，世间事物多有如此，直至对世界回眸的最后一瞬，才被认识到存在的价值。
19-12-2021
13-1-2021刊载于《早报/花木缤纷》
18-7-2022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