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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一棵面包果树

── 海 凡 ──


  窗外有一棵面包果树。说是窗外,其实超过半公里远。我住组屋高楼,书房窗外正对着一个社区小公园:跑道,广场,小舞台,儿童游乐场,户外健身设施等分布各个角落。再去是一大片可供做足球场的绿茵草地。

  沿着广场边的椭圆形跑道,密密匝匝栽种各类树木。由于树种不同,色块深浅不一,树冠高低参差。树木环绕跑道和草地生长,从高楼望去,由近而远,层层叠叠,连绵迤逦。我把铝质窗花拉开,洞开的四方框,仿佛嵌着一幅画。 在这段因为疫情被阻断在家的日子,电脑前呆久了,到窗前伫立一会儿,竟成为日常消闲。弥望那一大片养眼的葱茏,烦躁焦虑的身心感受到抚慰。

  云天下雀鸟呼朋引伴,啁啾盘旋。燕子和噪鹃最常见了。小黄莺鸣叫传递阳光的问好。高高的灯柱顶不时立只乌鸦朝下望,像个钢铸的思考者。最特别是八哥,羽翼的白斑倏地一展,宛如朝人眨眼,再几个扑棱,就消失在绿丛深处。告别雨林日久,窗前这一大片参差绵延的苍翠,竟让我驰想当年的莽莽群山,重峦叠嶂。

  于是发现了那棵面包果树,因为它比周围树木高出一头。仿佛就在某一处山巅,面包果树挺立着灰褐色的枝干,高擎的叶片田田如荷盖。在后面一溜野杉树橙红色新叶的衬托下,款款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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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包果树是热带平野常见的树木,我生长在乡下,孩童时就知道它。果实也吃过。母亲说它叫“索衮”,搞不清是闽南话还是马来语。却懂得削掉厚厚的,翠绿而粗糙的果皮,蒸煮白色的果肉当点心。印象中口感酥软像木薯。

  一直都不知道“索衮”就是面包果。上山以后,有一次从电台广播中听到对面包果的介绍,心向往之。面包——这旧时最日常的食物,一到部队就像告别大部分其他的日常那样,再无机会尝过了。面包果,牵惹出刚出炉的面包,那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难以抗拒的烤香味……既然属于热带植物,那它隐匿在雨林那个角落呢?

  有一回在行军途中,驻营后我与战友出发巡山打猎。在丛林里的一株大树下,见到掉落满地的果实,青黄色,椭圆形,比芒果还大个,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有的在树根上砸烂了,果蝇,小咬营营绕飞。我们第一次见到这种野果,剥开外皮,小心翼翼用舌头舔了一口,淡淡的清甜。我们都曾被告知,要是野果味酸,基本可以确定安全,无毒。眼下傍晚时分,正当饥肠辘辘,脑子里不约而同浮现从广播中听闻的面包果的印象,心照不宣地思忖:可能,不,一定就是它了!你看,果蝇也在吃。于是,不无忐忑地各吃了几个。事后以为这是与面包果的一次不期而遇。

  和平后,与家人游览南马“迪沙鲁”热带水果园,午餐是任意享用的水果大餐,这才赫然发现,所谓的“面包果”,和当年那野果完全两码事。其实它就是孩童时吃过的“索衮”!切成寸许的薄片,在油锅里炸得焦黄烤香,酥松蓬软,确有几分面包风味。

  后来有朋友问起,你们在森林里常吃面包果吗?他是从一本游击故事书里读到的。我就忆起大树下那个美丽的误会。我还上网查阅资料,知道它虽然是热带常见果树,但植株高度只有10——15米。这需要强光的阳性植物,在巨树藤蔓盘踞,多重树冠覆盖的山地雨林,是没有它立锥之地的。

  而我窗外那棵面包果树,15米却已在周围的小乔木当中出类拔萃了。它那粗厚,革质并带有光泽的大叶片,恰如浓眉大眼的彪形大汉,在一众小伙计当中,顿显卓尔不群。有一天早上,我还发现在它那田田荷盖之上,挺立一杆高枝,末梢簇簇浅绿。过两天就绽开柔韧的新叶,在晨风中如旌旗般升起。

  阳光下,那棵面包果树在风中摇曳款摆,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出于它的天然条件,加上深扎根,广吸收,沐浴阳光雨露,它得以出人头地了。然而我却不由得生出耽虑。面包果树枝干轻软,并不细密坚实,当其他树冠如山岭一般匍匐横卧,纹丝不动,它却一枝独秀,叶片猎猎当风,仿佛在为成长鼓舞欢呼。难道它竟忘记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它没有错。而自然界犹如人间世,“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成长固然美好,考验临头却要能挺得住!

  因了这桩心事,每回望向窗外,我总要一再确认:哦,哦,还在。它还在那里。

14-7-2020
14-8-2020刊载于《星洲日报/文艺春秋》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20年08月17日首版 Created on August 17, 2020
2020年08月17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August 17,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