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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它永远年轻

── 海 凡 ──


印房工作时是比较安静的,山风沙沙声里,同志们各就各位,在自己熟稔的工序上忙碌着。即便稍有声响,比如装订、打洞,或切纸,单调的声响散落在郁郁丛林里,也不招引注意。但这大山葵叶屋顶下,有时却会骤然喧哗,笑声如浪翻腾,惹得路过的同志侧目,还被话音一把拉进来。不用说,一定是我们第12支队政委,也是丹吡边委会机关刊物《火炬》的主编——阿元同志,出现在印房里了。

原名梁希元的他,1921年诞生于吉打州居林,在家乡完成小学教育后,曾到中国升学,由于战局混乱,1939年返回家乡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从此辗转几十个春秋,战前——抗日——战后——抗英——国内战争——合艾和谈,他的人生轨迹和马共历程重叠在一起。部队里有如他这番经历的寥寥无几。阿公是一个,但没有他纵横驰骋,跌宕起伏。他随意挥洒,故事一箩筐,听得大伙儿移不开脚步。

战后和平时期他曾参与《人民呼声报》编辑部工作,我总觉得他对文字有一种天然的钟爱,部队内部油印刊物《火炬》封面的刊名,就出自他的手笔。

虽然作为一支主要的武装部队的领导,他手边有许多更重要,更紧迫的任务,但工作间隙,只要稍有余暇,他施施然从小屋子里走出来,或者到同志们聚集的大课堂的书报处,或者就来到印房,一开讲就把同志们紧紧扣住。

从文章中取得共鸣

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很是特别,那是我上到部队第三中队的第一天,与欢迎的队列一一握手之后,我们被带去见领导同志,见到的两人,阿石(原名吴一石,合艾和谈后期的马共代表),和他。阿石军容端整,仪表不凡。而他却连基本的绑腿也没有,两条打补丁的军裤裤管,直筒筒垂下,只在鞋子上边扣紧,好像舞蹈员穿着的灯笼裤。他右边眼角,有一团明显的暗蓝色胎记。立眉,大鼻,厚唇,似笑非笑,过目难忘。不知怎的,我脑里浮现的,竟然不是革命武装的领导,而是乡村学校的校工这类形象。

当然,日后十余年的接触,明白了当初照面的印象是完全的错置。他的领导魄力,他的睿智洞见,留给我深刻的记忆。在我的《倘若雨林有知》——和平村日记里稍有书写,这是一位把《古文观止》背着行军的老领导,老战士。前辈作家驼铃读后,给我意见,说一定要把他作为一个人物写下来。

但我更寄望能留下记录的是他本人。

他曾以尤扬为笔名,在《火炬》第33期发表过一篇散文〈我爱山〉,通过山的形象,融汇了自己的生涯和情愫:“以后,我渐渐熟悉了山,我不再怕它了。为了工作,我经常独自一人出发,爬山涉水,去执行我的任务。我开始喜欢呼呼的急风,潺潺的水流,遍山的猿啼鸟唱,暴风雨到来前的闪电惊雷,参天大树栽倒深谷的轰然巨响……。后来,就是在夜里,我也敢一个人出门,一条‘水猛’(布巾)缠在腰间,一盏头灯亮在额上,从黄昏赶路到天明。

“打从那以后,我跟山相依为命,共同生活了几十年。

“我爱山,爱山上的一草一木,爱每块石头,爱山的泥土散发出的芳香。

“……山是很稳的,从不见它动摇。山是顽强的,从不见它低头。山是很虚心的,‘它不弃污垢,所以为高’。山是由一粒一粒沙石堆积起来的……。

“山是不会老的,它永远年轻!”

也许我偏爱那份革命的浪漫情怀,那份对生涯的审美追求。所以对他仅有的几篇散文都很有感觉。还记得有一篇写木薯的,写了在木薯芭里过夜的情景,写了对木薯滋味的眷恋和回味。曾与木薯相依为命的战士,那些从饥饿中挣扎过来的同志,都会从阿元的文章中取得共鸣。大概就因为这个缘故,他的那些长长短短的游击故事,总是很受同志们欢迎。

1989年,合艾和谈来到最后关头,营房对面的山顶,开辟了直升机场,方便阿石同志乘直升机进出。那时节,大家最关注的是和谈的进展,最焦虑的是明天的命运。阿元一出现在大课堂,同志们围拢上去,都往一个问题聚焦:“司令,司令,有什么消息吗?”

他缓缓坐下身子,摆摆手:“别叫了!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惊讶!这就是回答吗?大家顿感无趣,也无法再追问下去。只听得树丛里蝉声唧唧——我愣在当场。我想他一定不是在打禅语。而此情此景,却让人思量,沉吟至今。

2006年1月阿元同志病逝,把他不多的遗产,留给了集体,成立一个梁希元基金,主要用于帮助回马战友的孩子的教育,联谊会的文化活动,史料整理等。

(27-11-2017刊载于《星洲日报·恍如隔世》)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7年11月28日首版 Created on November 28, 2017
2017年11月28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November 28,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