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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这个人生命题
——谈小说《野猪》的写作及其他

── 海 凡 ──


  感谢大家参加这个小说阅读和写作的分享与讨论会!在座有好几位是长辈,或是写作的前辈,他们的经验一定对今天的研讨大有裨益。这是个小众聚会,希望能谈得随意,结合自身的体会,集思广益,对我们的阅读和写作起到积极的作用。

  《野猪》幸运地得到第三届方修文学奖小说组的特优奖,如果我说它写的不好,那会是虚伪的,也对评委的劳动不尊重。但我又并不认为它就特别好,特别出色,所谓“各花入各眼”,也许它在别的评选中落选也说不定。我只能说,它是我这段日子以来,在小说的阅读与创作实践上的一个努力,一个尝试,它表达了我所认为的小说,应该是怎样的。在这里和大家交流,希望听到对它的讨论和批评,让我从中得到帮助,继续前进。

  1,我认为的文学基本是一个记忆书写,个人的、家国的和历史的回望。是一个生活的备忘录。因此,从某种角度,可视为对生命的短暂性,一次性的某种抗争,对永恒的一个希冀。有一种说法,每个人都要死三次,第一次是你停止呼吸,肉体生命宣告死亡;第二次是你的葬礼,向社会宣告,作为一个社会的人你退场了;第三次是怀念你的人,会谈起你的人也不在了,你这才真正的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这么说,我们就发现有一些人是不死的,而且永远不死,比如孔子,屈原,李白,文天祥……当然也包括外国的柏拉图,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普希金等等等等。因为他们有作品,有思想流传下来,一直为人们所怀念和谈论,他们因此获得永生。

  2,文学如同一切其他的事物,由内容与形式组成。写什么是内容,怎么写是形式。作者的文学理念决定他书写的内容,坚持人民性,正义性,进步性;为弱势发声,自甘边缘,保持独立的思考和批判精神。这是秉持现实主义精神的写作人所坚守的,往往也更重视呈现的内容。而作为呈现形式的体裁,语言,结构等也不容忽视。在这方面,现代主义的创作者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和创造,比如意识流,魔幻,意象,后设,复调等,有助于文学深度挖掘社会矛盾,人性幽微,值得借鉴学习。现代派作家有三重:重主观表现,重艺术想象,重形式创新。对现代派作家和作品要做具体分析,不要一味跟风,也不能盲目排斥,应该抱着学习的心态,结合自己的情况,取长补短。写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那是属于什么“主义”,只求内容有一个较好的、较合宜的呈现就是。

  3,米兰昆德拉说:每位小说家的作品都隐含着作者对小说历史的理解,以及作者关于“小说究竟是什么”的想法。我不是小说家。但即便是普通的写作者,也会自觉或不自觉的在作品中体现他所认可的文学主张。我的《野猪》想说的是我对有关小说的哪些思索?

  4,先谈形式。从题目,从文章的破题,似乎更像一篇自然风物的书写,一篇科普读物。就连题目:野猪,也没什么文学色彩。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外观呢?这是我对拼贴式小说创作的一个学习,尝试。几年前朋友介绍我阅读中国作家李锐的短篇小说集《太平风物》,就是拼贴式小说的一个范本。后来还发现这种创作形式不断有新的开拓,比如阎连科2017年发表在《收获》的《速求共眠》,把微信短信,记者访谈,法庭卷宗,电影剧本等各类文体,裁剪、拼贴在一部长篇小说中。当然,对这个形式的采用,要有它内在的逻辑性,和谐性。比如,李锐以古代农具拼贴现代农村的颓败,萧瑟,体现出了某种穿越的审美,增强了历史的苍茫与厚重。而我以为跋涉丛林的游击生活,多重树冠的荫蔽下,人与野生动物关系密切,以野生动物破题,连接自然与人文,也能符合丛林生活内在的逻辑。用野猪的出现贯连两段:原始莽莽丛林和现代钢铁森林的生活,人在不同时空的生存方式,从而发出是否不合时宜的叩问。

  这个以热带雨林的野生动物为引,铺陈一段游击情事的拼贴式小说,我写了一个系列,总共写了12种动物,计有:黄猄、黑熊、鼠鹿、松鼠、大象、杜鹃、犀鸟、蟒蛇、山龟、老虎、野猪、长臂猿,《野猪》是其中之一。这个尝试,也是自己梳理了阅读,生活与写作彼此间的相互渗透,相互滋荣的密切关系的结果。

  5,内容方面。这篇小说采用第一人称,我——李岩。读者很容易会把李岩和作者联系起来,这很正常,小说常常在细节描写上,透露出作者本身的生活轨迹。但小说是虚构的文体,因此对号入座是务必要避免的。

  6,如果上一期我们谈丁云的那篇获方修文学奖小说组优秀奖的小说《生死边界》,讲的是“岁月”。那么这一篇《野猪》主要聚焦在“选择”这个人生命题。通过故事情节表达人对于选择的无可回复性,和不由自主。所以在小说中引用了一段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佛罗斯特是1874年出生于美国的一位诗人。他的诗歌主要描写大自然和农民,语言质朴清新,近于口语化,但折射出真理的光辉。它大量的使用比喻,指东说西,以此说彼,他曾经说过,诗简直就是由隐喻构成的。这首《未选择的路》,就很有代表性。

  7,小说中写了哪些选择呢?一,父亲为他选择读华校,接受中华文化的熏陶,在那个激荡的年代,难免“文化大革命”思潮的影响。二,在时代思潮,家国愿景,以及逃避追捕而选择上山。三,由于和平协议的签订,结束激进的抗争,解甲归田,重返社会。四,和平后,他选择准备背负骂名,回到父母身边,开始新生活。五,为求得生活安稳,他终止教补习,选择去上班,却因出版社业务重组而被解雇失业。这些选择都透露出主体意志的不由自主,有时竟搞不清楚是在“选择”,还是在“被选择”。唯一确定的是回不去,只能告别昨天,昂首向前行,冥冥中自有事物发展进程中的宿命。

  8,这里提出一个思考:选择对于短浅的人生,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选择,生活是不是只能是机械的?一切都是被规定好的宿命。选择不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可以给你机会从头再来。在那些做决断的时刻,人们曾经迟疑彷徨,因为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生命来比较不同的抉择,重头再来一次。“但也是选择,才使你和潜在的可能性打交道,来抗衡被给定的命运啊,生命不就是奋斗和抗争。”——这一小句在小说中特意出现两次,用于叩问,以及体现生命在于奋斗的积极目的。

  9,文章没有答案。我认为的小说,不是人生课题的答卷,它是“无用之用”,是在反映人的某种生存状态,某种人生困境。所以我认为的小说不应该仅仅是讲故事,还要从故事中提出一些对人生的思索,由形而下,向形而上提升。把生活文学变成生命文学。有人说小说首先要好看,讲究通俗性。又有人说小说要深刻,要有启发人的作用。我们的写作者朋友都在朝这这些方面做努力。比如丁云的小说营造戏剧性,曲折好看。思年的小说更注意追求深刻,却常被人说看不懂。临风的小说写的不多,但能读出他通过小说试图表达他对人性的思索。各有各的长处。怎么样取得一个平衡点呢?这是我常常在想的问题。

  10,有的朋友知道,我还有一个笔名“海凡”(按:《野猪》是以辛羽为笔名参评的),我用它书写生涯中另一段日子的记忆。曾出版过《雨林告诉你》、《可口的饥饿》、《喧腾的山林》。我的那些对于雨林游击岁月的书写,比如小说集《可口的饥饿》,以及这个野生动物的系列。想说的就是在雨林的背景底下,人和自然之间,彼此的给予和剥夺,人和命运之间相互的纠缠和挣扎。表达在那段特定时空底下,人的某种生存状态,对人生价值,自我实现的思考。而这个背景,这个身份完全是可以被置换的。无论在什么职场,文教圈,社团,商界,甚至校园,家庭,这种给予和剥夺,纠缠和挣扎,都是屡见不鲜的。这就是我认为的文学的内核,内在的精神。这篇《野猪》跨越了两种生活情境,它提供一个机会,让我把“选择”这个人生的课题,贯彻在不同时期的际遇当中。

24-8-2019
(刊载于2020年2月《热带》第17期)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20年03月18日首版 Created on March 18, 2020
2020年03月18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March 18,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