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咸丰草。“咸丰”让人想到受英法联军进逼惊吓，仓惶遁逃避暑山庄的那个满清长辫子皇帝。接到我以咸丰草照片致意的早安问候，好几位朋友追问：“这草跟咸丰什么关系？”“皇帝喜欢的吗？”“御赐的名字啊？”大概对前几年风行的清宫影剧，都还有印象，记得满汉全席，记得咸丰皇帝。
其实就是野草，一大丛繁茂葱郁地长在小径旁，如果不是白花袅娜，在风中摇曳生姿，未必引起注意。真跟皇帝什么关系吗？
上网搜索，语焉不详。大约说是咸丰年间输入。一个比较可靠的说法，咸丰草原本生长于太平洋诸岛（或南美智利），因为常年滋长，花粉量大，曾作为蜜源植物，由蜂农从日本冲绳引至台湾。再散播中国南方及至广阔的热带地区。
资料还显示：咸丰草是著名的民间药草，是青草茶重要的原料之一。有解毒、清热、散瘀、利尿的功效；还能治疗细菌感染发炎、糖尿病与肠胃道疾病。
尤其吸睛的，根据维基百科，它竟然还是联合国农粮组织认定的食用植物，幼嫩茎叶可以炒食、煎饼、煮面或煲汤。还见到不少台湾居民挂上去的，采撷，烹调咸丰草的短视频。
图文资料浏览多了，唤醒久湮的记忆，原来这咸丰草早就是老相识。童年在山野间撒野奔窜，粗棉裤，鞋袜经常粘着密密的，一厘米长的褐黑短刺，需费力费时挑出来，惹得妈妈絮絮叨叨的，不就是它吗？那时只知道它叫“粘人草”“鬼针草”。因其如“刺”般的种子，一触碰就勾勾搭搭的，粘人，烦人，死死纠缠不休！还跟随大人口不择言地叫它“恰查某草”（ “恰查某”是闽南语，凶恶，刁蛮的妇女）！没想到它竟能吃。
于是，依照短视频，采撷，洗涤，川烫，洒上葱头蒜米油，晚餐送白粥。到底是第一次，难免忐忑，不敢多吃，特地留下几根，说，如果出现不妥，把这几根野菜交给医生。当晚在书房里读书，太太和女儿，竟少见的先后推门探头。
确定是它没错。第二回放胆煮了一煲“大锅面”，“吸溜吸溜”声里咀嚼出了淡淡的茼蒿的清香味。
于是兴奋地在手机上与朋友分享。有半信半疑的，“你真的吃草啊!?”有倍感兴趣的，要我发多几张图片；或者能抽空一起去看看确认它的真身。
那天还真和朋友去了新开的武吉甘柏邻里公园，公园里遍植各类开花的草本和小灌木：尖尾凤、依兰、皇冠花、马樱丹、紫云杜鹃、玉叶金花……等等，正当长花黄栀子盛开，沿着山坡走去，一路花香漫溢。姹紫嫣红当中，不时见到一簇簇咸丰草掩映其间，依傍着贵气的“新移民”，看似原住民的它，显得有点瑟缩，土气。待走至公园边缘，一大片萋萋碧草，远接蓝天，几乎全是它的天地。远处丛林吹来向晚的风，它們一忽儿低偃，一忽儿掀扬，自在而惬意。
抚弄摇摆的嫩叶，我打趣道：“瞧！这是你的私密菜园啊！”
我曾经吃过多种野菜。今日在城市，再吃野菜，情境完全不同往时。却丝毫不是什么忆苦思甜，纯然只是一个调剂，一种生活小情趣。抑或也是一个回眸，一次转身。在大都会里，钢骨森林边缘，还有遍地草木，还能遇见野菜，自行采摘，烹煮，品尝别样清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福分。
它被联合国农粮组织认定为食用植物，不仅台湾原住民阿美族，排湾族日常食用，远至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国家以它嫩芽和嫩叶作为蔬菜；乌干达和墨西哥居民则将其叶子作为提神剂；菲律宾老百姓竟然还用于酿酒。而它只是丛莽中的野草，只要一方水土，天生天养，自高自长，不消人类去耕种，施肥，打农药，纯粹的有机蔬菜，实在是大自然美好的馈赠。
沿着小径去采撷咸丰草，恍惚如重历我们走失了的前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晚餐加多这一小碟野菜，斗室里弥散着难以言状的情味与芬芳。
咸丰草作为菜肴尝过了，以它酿造的美酒还未有机会品，单单念及，已叫人微醺。
21-10-2021刊载于《早报/缤纷》
10-02-2022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