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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宠 生命中无法承受的轻

── 海 凡 ──


我想会有同志如我一样,怀念当年豢养过的小动物。究其实,我们怀念的是曾经有过的一段相对安稳的时光。

我上队13年,住过的营房十五六个,还不算那些临时性的驻营地。而建设营房,从生活设施到军事设施,没有几个月是做不下来的。但一个营房却平均居住不到一年!即便是马泰边区,流荡也可见一斑。

当我们转移到深山老林,远离了芭场,远离了外围的民运供应线,久久抢收一次木薯回来,连木薯皮都要切细焯水,煮做午餐,还得按量分配的时刻,无论是大头鸟还是小松鼠,它们都只能是“营养”,而不能是“豢养”!

能够养小动物,那总是要在环境相对静稳,物资相对宽松的日子:三餐都有木薯饭,床下搁着待熟的香蕉。

部队养过最大的野生动物是长臂猿。

长臂猿和猩猩属于类人猿(Apes),是亲缘关系最接近人类的灵长类动物。目前全世界约有16种长臂猿,它们是类人猿中种类最多的族群。我们见到的长臂猿体型轻巧,一般身高0.5至0.9米,最大的特点是前肢格外长,双臂伸开达1.5米,站立时双臂垂至地面。它们以雨林里的浆果、嫩叶、昆虫、鸟蛋为食,原始雨林是它天然的栖身之所。长臂猿的腕关节非常特别,使得它们的手掌和手臂能成任意角度,灵巧地抓紧树枝,双臂交替像荡秋千似地向前运动,一次的摆荡可跨越3米。它们极少用前肢来运动前进,总是挂在树枝上,在树梢间腾跳,利用树枝的反弹力,和身体向前摆荡的惯性作用,轻易地跨越8至9米。因此,我们都把它叫做“吊猴”。

本地雨林里的“吊猴”有两种,一种全身披黑绒毛,一种披黄褐绒毛。以黑绒毛的多见。一般上组成类似家庭式的小群,从两只至十只左右成伙生活。

也是阿沙仔把那只幼龄的黑绒毛长臂猿带上队!它小得就像绒毛玩具一般,只有几百克重量。皱巴巴的小脸蛋像个老头,两只大廓落落的眼珠子,流转着茫然与稚气。

它出来时,总是用那双瘦长细小的手臂,紧紧环抱着阿沙仔的腰部,无法使它分开须臾。你把它强力拉扯开放置地面,它就像弹簧似弹起,霎间又攀回原处紧紧抱回去。它手臂的粘着性,与缠身的山蛭有得一比。是害怕坠落,还是抓握即是它的天性?

而阿沙仔毕竟需要片刻的解脱——到底他还要上厕所,洗澡,睡觉,放哨……后来终于发现了一个诀窍——塞给小长臂猿一个装满温水的水壶!它立即紧紧环抱着,脸颊贴着,满脸依恋,再不松手!

小长臂猿爱干净

当我们望着紧抱热水壶的小长臂猿,像婴幼儿一般,还把小拇指塞进嘴里吮吸,圆滚滚的眼珠,清澈的眼神,既无邪又无助。女同志那被困堵在血液里的母性,顿时哗啦啦地决堤!于是,那只小长臂猿,很快赢得了整个部队的关注和专宠。一段日子下来,同志们的腰身、手臂,都是它的栖身之处。对于渴求温暖的弱者,谁能拒绝?

长臂猿是灵长类动物,不止外观少了猴子那样一条长尾巴,也没有猴子对食物那种浪费、贪婪、邋遢的习性。小长臂猿特别爱干净,会惜物。如果你先把一条香蕉给猴子,接着再递去一条木薯,猴子会立刻丢掉口里吃的香蕉,接过木薯来啃;你再递过去香蕉,它会丢下木薯拿香蕉,弄得满身满地都是食物的碎屑。小长臂猿完全不一样,它吃东西心无旁骛,会细细地把手里的都吃个精光,才去接新的食物。因此它的住处,没有垃圾,不见苍蝇蚊蚋,它的一身皮毛,光鲜洁净。女同志也不介意让它抱着四处去。

许多年后,我在网上搜索部队老友们的近况,赫然见到那只黑绒毛的“吊猴”,还和阿沙同志在一起。阿沙仔已见出老态,长臂猿那一身黑绒毛却还是乌黑如昔。我下意识里希望就是当年的它。一只长臂猿能有二三十年寿命,它能陪着阿沙仔跨越炮火,走向和平,足堪欣慰!

记得我们热衷于养小松鼠那阵子,我们的司令阿元同志,看着我们忙进忙出,耐人寻味地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养小动物的。”后来听他讲起,原来他也曾养过——大半辈子的雨林生涯,怎么没有难以抗拒野生小动物诱惑的时刻?他养了,结果由于各种缘故,小动物总是离他而去,他说:“那些天心情低落,影响工作!”阿元同志抗日时就参加队伍,近半个世纪经历多少严酷的斗争,直面多少惨烈的牺牲,也许他已无法在小动物身上投注感情,因爱生憾,因爱哀伤,对他而言,无论是专宠,还是豢养,都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轻!

(25-9-2017刊载于《星洲日报·恍如隔世》)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7年9月26日首版 Created on September 26, 2017
2017年9月26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September 26,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