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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经百仗的老战士黄细岩

── 怀 鹰 ──


80多岁的黄细岩,外表看来像个60多岁的人,个儿不高,粗手大脚,一看就知道是个庄稼好汉。他在组织里用的是“稳步”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取得不错,稳步前进,一步一步来。他没受什么教育,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华语。我的意思是:他能准确的表达他所要说的,虽是那一口浓重的嗓音怪刺耳。问他明白“稳步”的意思吗?他说:稳步向前,一步一个脚印。

在一旁当听众的黄信芳说:“他打过一百多场仗,非常的勇敢。”

啊!一百多场仗,我不禁对这汉子肃然起敬。

一百多场仗,仗仗都可能丢命,他怎么打,怎么熬过去的?面对火力比自己强的敌人,难道不怕死吗?

怕也没用,打仗并非靠一股蛮力,还得用头脑,用智慧,才能打胜仗。

哦?可说来听听吗?你怎么用智慧和敌人周旋?

当时,部队建队不久,我在半山,那是一片依山势而种的胶树,靠近大部队的营房。我是哨兵,哨兵的任务可不简单,我们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像猎狗一样紧盯着山下的动静,警惕敌人的袭击;一旦发现敌人的踪迹,我们必须拉动警戒线,通知战友们做好战斗准备。我们还是先锋队,在战斗队还没赶来时,往往第一时间就跟敌人搏斗。部队有百号人,我们据守的这个地方不错,有天然的屏障,又有一大片的密林,易守难攻。我除了放哨,也割胶,为部队赚点钱,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想不到他话匣子一打开,就像滔滔江河,边说边比划着,而且发出朗朗的笑声。

你的第一场仗是怎么开始的?

我是个新兵啊,没打过仗,但也接受军事训练。我一口气憋在心里,怪难受的,老是期待参加战斗,杀他个痛快,但这机会什么时候到来呢?小时候我面对很多压迫,父母在我三岁那年相继去世。他们都是菜农,我跟着两个哥哥过活,当了割胶童工。小小年纪,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很不公平,我们只是勤勤恳恳的割胶,为的是挣一口饭吃。但有人就不让我们活,他们勾结当地的土豪劣绅,背后又有英殖民者撑腰,在农村里无恶不作,放高利贷,利上滚利,我就看到有些胶工不堪折磨而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我心里非常的悲愤,总在想:为什么我们的命这样苦?什么时候才能走上一条光明的路?但我们看不到出路,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没回答我的提问,我只好转换话题:你家乡在哪?

吉打州居林,听过这个地方吗?

听过,那是马共的游击区之一,是当年的红区。

两个哥哥因参加地下活动被英殖民者逮捕,后被驱逐到中国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决定参加马共抗英军,17岁,正是青春焕发的时候。我是义无反顾,豁出去了,即使死在战场上,也无怨无悔。由于是新兵,没分配到枪,不能亲手和敌人搏斗,难免感到郁闷,但我们是一个战斗集体,组织分配什么就做什么。在吉南地区协助部队放哨,但因组织出了内奸,带领敌人从后山扑来,还好我够机警,及时通知战士们作好战斗准备,挫败敌人的阴谋,我也因此被记上一个“优点”。

什么时候的事?

1949年12月20日,他得意洋洋的说。

哗!连日期都记得这么清楚,翻看万年历,那天正是阴历十一月初一,星期二,己丑年(土牛年)。

当然啦,那是我第一次参与战斗。19岁,虽然没跟敌人正面交锋,可还是立了功。听着呼啸的子弹,浑身热血沸腾。5天后,也就是西方圣诞节那天,我参加了该地区的防卫战,还是没有配枪,凭着我对该地区的熟悉,我将队伍带出,转移到安全地带,我又被记了一优点。能为组织立功,是我们最大的荣耀。不久后,我终于拥有一把枪,那个高兴劲头,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呢!

他比了个开枪的姿势,“砰砰”几声,连眉毛都在跳动。

我们也受到了感染。可以想象当他怀里揣着枪时的那股兴奋和激动。他的第一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接着,1950年间,我在吉南新港参加了防卫战,第一次向敌人开枪!

有没有立功?

因为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打,只是不断开枪。

心情如何?

很难说,处于高度的紧张和激动中。

不怕死吗?

没有想到这,脑中只有一个讯号:消灭敌人!之后还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斗,有伏击战、遭遇战、防卫战、埋伏战等,我也数不清了。战场上你死我活,最怕的是士气不高,很容易被敌人压下去。有一次,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四个指挥员,三个牺牲,一个受重伤,队里又有很多新兵,但我们不能退却,必须坚决的顶住。那一天,一共打了12仗,从早上打到中午,又从中午打到傍晚,单我一人就打死了8个敌军。

他以很平静的语气叙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但我从他的说话中看到炮火横飞的战争场面,鲜血染红山岗,杀声震天。他们没有进食,甚至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战友一个个倒下,敌军也一个一个被消灭。天黑后,战斗结束,仅存的战友抬着牺牲的战友安全撤退,战地上仍弥漫着浓浓的硝烟……

大家都沉默了。

我看到他眼里泛着泪光,一个80多岁的老人,一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士,此刻他的心情如何?如果时光倒转,他还愿意背着枪上战场吗?

最惊险的一次,是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我伏在壕沟里,一个英国军官站在山上,向我们的据点抛掷手榴弹,抛了好多粒,在壕沟的前后左右爆炸,好几个战士受伤。一粒手榴弹刚好落在我的前头,在它尚未爆炸之前,我毅然跳出壕沟,用脚将它扫开,倏时间爆炸,只差那么几秒。山上的敌人不断用轻机枪扫射,我们无法坚守壕沟,只好跳出来向前疾冲。当我冲到一棵树时,刚好一个敌军从树后转出来,我们面对面的对峙着,谁都不敢开枪,最后,我们都把枪放下,展开一场肉搏战。

战果如何?

哈!别看我矮小,他哪是我的对手!三两下就将他摔倒。战友们冲上来,补给他一枪,结束了他的狗命。

黄信芳说:“你知道吗?英军的扫射,在他的行军囊打出38个洞。”

不止背囊,我的内裤也有8个洞。很奇迹,我一点也没受伤。最后,敌人把我们的营房烧个精光,我们只好转移了。

这是我对一个身经百仗的老战士的采访,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的谈话就此打住。1989年12月2日,合艾和平协议签署后,他也跟着大部队下山,目前居住在邦琅第九村。身体还是非常的健壮,这是令人欣慰的。我对这些前马共游击队员很感兴趣,不管历史对他们的评价如何,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崇高的。

(此文写于2014年,黄信芳还在)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7年9月7日首版 Created on September 7, 2017
2017年9月7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September 7,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