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对话录 1

老石是一块又老又丑又冷又硬的石头，我称他为老石，确实够老。表面生了一层厚厚而潮湿的青苔，还有一些羊齿植物的藤曼。我不知道他历经多少年月，他从来不说。

有事没事我总会找他聊天，而他总不厌其烦的倾听，并回答我的问题。但今天，我坐在他身旁，心里像压着另一块石头，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喂，小伙子（他总是这样称呼我），什么事这样闷闷不乐？”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哦，我知道了，你心里烦。”

“是的，烦，烦得很。”

“你们人类就是这样，今天烦这个，明天烦那个，哪像我们石头一族，亿万年来动也不动，尽管日晒雨淋，从来不烦——”

“得了，别整天拿你的光荣史来炫耀。”

“嘿嘿！说吧，小伙子，天底下有什么好烦的？”

“你知道啦，我已经是个退休人士——”

“退休不就退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不要跟我说，你要去小贩中心收碗洗碟——”

“说到哪里去了，我还不至于这么凄惨。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在新加坡生活很压抑，压力太大。”

“这就是代价。为了这个社会的繁荣，你必须像牛马一样付出，所有的大城市都是如此，无论生活压力多大，你们还是负担得起——”

“你的口吻跟我们一些大人物一样，真是如此吗？”我把带来的报纸摊开，说：“你看看，这是今天报纸的报道：‘职总英康调查——’”

“我没戴老花眼镜，看不清楚，还是你说吧。”

“职总英康的调查显示，有67%的受访父母认为退休存款将不够退休使用——”

“哗！67%，超过人口的半数，不得了。为什么会这样忧虑？那些没有储蓄的，喝西北风吗？你也是其中一个吗？”

“他们没访问我。调查也显示，每三名受访的父母，就有两名担心医药开销，有九成的父母表示为了孩子的教育和发展需求，他们可随时牺牲退休储蓄。”

“呀！伟大的父母，可怜的父母呀！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医药开销可能是全球最高的。有人说，可以死，不可以病，病了不可以进医院。唉唉，难怪难怪……你们新加坡人的平均寿命是83岁，那也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命越长，生活越甘苦啊……”

“你知道就好，寿命不是我们自己决定。老石，你知道吗？人退休后每月需要3314元的生活费，但他们每个月顶多能储蓄1146元——”

“哗哗！3314元，这是火星消费啊！两者相差1168元，唔，差不多是一个清洁工人的月薪，怎么花的？3314元，太夸张了吧？”

“你问我，我问谁？生活在这个金钱挂帅的社会，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得花钱，除了空气阳光和雨水，大概没有什么东西是免费的。”

“其实，你们可以大屋换小屋，放弃汽车和旅游，减少餐饮开支，减少孩子的补习消费，减少买马票，减少——”

“减减减，这也不是办法啊，习惯了消费的生活，大多数人即使能减，也总有地方让他们不知不觉的消费。”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烦了。幸好我是块石头，永远没有消费，管它水价增30%，消费税增加到9%，什么建国一代，立国一代，统统与我无关——”

“老石，你这是幸灾乐祸吗？太没同情心了。”

“非也，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久前，不是听说你们要为小贩中心申遗，真是太好笑了。”

“是啊，为小贩中心申遗有什么意思？美其名为促进各族人民的感情和创造和谐的环境，难道过去我们不和谐吗？如果申遗成功，少不免又要动用纳税人的钱大肆庆祝。全国小贩中心那么多，这笔钱花得很恐龙。”

“别烦我，我不会算这笔账。要是把这些不该花的钱省下来，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功德无量啊；我老石也该换一换新装了。”

“想得美。大人物只会照顾他们的表面功夫。好了，别说了，谢谢你倾听我满腹牢骚，现在心情舒畅多了。”

老石不说话，自顾自的吹起口哨。

一只小鸟飞过，把粪便撒在他脸上。

“伊娘的！讨厌，又来撒野，真烦啊。”

“哈哈！你也有烦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从来没有烦恼——”

“别挖苦我了，帮我清理吧，最近天气热，很久没下雨啦。”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