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对话录 2

亲爱的老石：令人心酸的新闻太多，使人顿有“生命无常”的残酷感觉。你说是吗？

咦？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又是什么刺激了你？小伙子，别自寻烦恼。哎，你们人间的烦恼无日无之啊。

你以为我是自寻烦恼？才不，只是一时的感触，也许我的感情太丰富。

哈哈！好一句感情太丰富，还不是自寻烦恼吗？哪像我，自由自在的，看看云，看看夕阳，看看远方的树，一句话，我们石头界是逍遥派，你们的庄子都没有我们逍遥。

我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笑，笑，有什么好笑——

老石呀，上次那只小鸟在你脸上撒野，你连粗活都出口了，还逍遥呢。

老石沉默，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觉得玩笑大了点，摸了摸他脸上的青苔说：“对不起，我心直口快，别生气。”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哟！老石也会叹气……

他缓缓的说：“生命确实是无常的，我们不能掌握一切，只能顺其自然的接受上天的‘恩赐’。”

哦？上天的恩赐？上天在哪？是主宰吗？

“一切的发生，是没有规律可循的，茫茫宇宙间，谁主浮沉？”

“你说得太沉重了，除了人类，谁能掌控宇宙？不是有句成语：人定胜天吗？”

“哈哈，哈哈哈，人定胜天吗？”

“太空人都上天了——”

“有个屁用，只会在大气层转来转去，这叫胜天，最后还不是得回来地球，做个平凡的地球人。天这么大，究竟探索到什么？还胜天呢？只要老天爷一发脾气，来个地震海啸淹水的，地球人还不是眼巴巴的看着它震呀啸的，就像你们新加坡，一下豪雨就到处淹水，说什么突发性积水。”

“别老是唱衰我们——”

“我们必须学习接受周遭的一切，接受不是坏事，至少说明你已参悟生命的奥秘。”

生命的奥秘？我不懂。

“人有所生，必有所死，在生死之间，老和病只不过是一种必然发生的过程。生老病死是宇宙的自然法则，无所选择，能选择的，就是过好你这一生。”

这一生其实短而又短，能完成的少之又少。事情永远做不完，梦想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我停止呼吸的刹那，我还牵挂什么呢？

“唔，有点开悟了，小伙子，给你十辈子的生命，依然做不完，事情堆得像一座山；除非你能在天空飞翔，把如山似的‘债务’轻轻地甩在海上，你才能变成天使。”

“天使是希腊神话——”

“我这是比喻。既然死亡无从选择，不如开开心心的做好准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太阳还会不会升上来，这块土地会不会沉到海底，小岛会不会变成恐龙，将人类当食物充饥……死亡是随时随地发生，没有人可以避开它而得到永生，永生肯定是埋在地下或化成灰烬的人。”

“但西方某些富豪，死后尸体速冻，希望有朝一日科技发达到能让死者复活——”

“也许地球人的科技会有所突破，可能在几十年或数百年后，当死者复活，他看到什么呢？没有一样东西或人是熟悉的属于他的，恐怕最后他会选择自杀，回到死亡的状态。”

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象征生命的圣洁和圆满，但太阳一出，它就无影无踪。

那朵含苞待放的花，多么清新可人，一阵暴风雨就离枝坠地了。

清晨还在你窗台鸣唱的小鸟，歌声多么清脆亮丽，下午就成了老鹰的腹中肉。

弯弯江岸拴着的那叶扁舟，昨日还为唐朝诗人张继敲响悠悠的钟声，今日人去船空，只剩下钟声和酒香枕着寂寞的江岸……

蝴蝶飞来了，蝴蝶飞走了；蜜蜂飞来了，蜜蜂飞走了。

月亮在东，月亮在西，太阳在南，太阳在北。

赶马车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儿，吆喝一声，马车在叮叮当当的小巷里穿雾而过，恍入画屏里去了，达达的马蹄声仍在四野无人的渡头……

“老石，想不到你这么一块……”

“又老又丑又冷又硬的石头，是吗？”

“这是你自己说的——”

“还要狡辩，石头就是石头，我接受。世界就是如此，如此之世界我们曾经拥有，曾经失去；我们不曾掌控，我们与它同在，同辉煌，不管生与死。生命不是那一串蛊惑人的数字，也不是一大堆医学名词里的腑赃，更不是粘附在皮肤表面的那一层布料，戒指或项链，或胸前的一朵小花。”

有时，它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一个像春天初绽的花骨朵儿，这微笑把天空都染绿了。对不对？

对了，有时是一种微薰的酒香，满天星斗同我一起酩酊，一起踱着狐步。

你还喝酒呢——

他自顾自的唱道：“生命是一堆篝火，你的脸儿被火光映红了，比葡萄美酒更醉人。有时化成一首诗，一首在水边吟唱的诗，野鸭子偷偷躲在芦苇丛倾听。有时变成一幅画，是大自然这巧匠不小心倾到了的颜色所挥洒。有时是一个旋律、一朵云、一只鹭鸶、一只夜莺、一管横笛、一把二胡、一只木马、一个故乡的简讯、一滴清泪、一个酿洒甜蜜的季节……”

“老石，你很有文才，不当作家诗人太可惜了。”

“作家？诗人？哈哈哈哈哈……这有什么荣耀的，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一辈子，不不，永远当一块又老又丑又冷又硬的石头。我们石头族的世界才是真正有灵性的世界——”

灵性的世界？石头有什么灵性？

“这你就不懂了，因为，你不是石头，你只能完成你自己，你很难找到永远的宁静。这宁静，已足够让生命丰美，超越生和死。”

我懂了，老石，宁静才能参透生命的奥秘。

老石又不说话了。

“喂，老石，怎么不说话？”

“哎，刚刚说懂，现在又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