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对话录 3

我差不多有12天没去老石那儿。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不了。

天一放晴，我就不顾一切去找老石了。

“哟！我还以为你失踪或出国吃风去了。怎么啦，这12天究竟在干什么？”

“哪也没去，都在医院——”

“难怪，我看你的气色不好，头顶笼罩着一片乌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进医院，不是因为写作写到发癫吧？”

“没这回事，你没看到我肩上挂的小仪器吗？”

“什么玩意儿？”

“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忽然跌倒，没有伤痕，也不觉得痛。过了几天，左脚大脚趾出现裂口，我就用 Hansaplast 黏住，哪知道整个指头发黑，脚也肿起来，去看家庭医生，他马上写封信叫我去医院，结果把整个指头切掉。医院说，细菌已入侵，迟来一步，恐怕整个脚板要跟我说拜拜了。”

“这就是你的错，不要跟我辩驳，你以为 Hansaplast 是神仙贴吗？真是异想天开。”

“我承认。住院期间，有个不算很熟的朋友来探望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又要来烦我了，好，看在五千年的缘分，我接受你的烦，说吧。”

“他问，朋友这个字眼作何解？当时我整个脑子空荡荡，无法回答。”

“这么简单的问题，其实不用问我，你心中自然有答案。”

“老石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不问你难道要问鬼神？”

“哈哈，你知道我不喜欢戴高帽子，不过，你这个问题具有普世价值。你看‘朋’怎么写？”

“不是两个月亮吗？”

“不管地球怎么转，月亮就是那个月亮，怎么会有两个，而且永远分开。”

“是啊，我倒没注意，还是老石有学问，我找对人了。”

“又来给我戴高帽子。我说呀，古人的思维，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失去意义。其实这古人比我年轻太多。听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把，很多人都会引用，特别是吃了所谓的‘朋友’亏的人。”

“人要活下去，当然得跟他人接触，共撑一片蓝天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多没意思。”

“你刚才不是说脑子空荡荡，现在又活了起来。”

“跟你在一起，死脑筋也会变活——”

“瞧！又来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戴了三顶高帽。你仔细看，朋友的‘朋’字，是两个月亮中间隔一条隙缝。月亮象征个人的完整性，两个月亮凑合在一起，有人为迹象，代表一定程度的合作。这本来是天作之合，偏偏中间多了条隙缝，两个人之间永远无法融合。”

我鼓起掌来：“说到我心里去了，老石就是老石——”

“高帽！哈哈，你真会派帽子。”

“有人说：好朋友不可合作搞生意，那会变成仇人。起初百思不解，两个月亮肩并肩站在一起，谁有力量拆散他们呢？后来把中间那道隙缝填满，一看，原来是个“用”字呢！”

“后生可畏，举一反三，厉害厉害——”

“老石，原来你也会派帽子，嘿嘿。”

“偶尔派一派，爽！朋友之间——没有距离，就会互相利用。‘用’字中间的那一划，是双刃刀，不是伤了甲方就是乙方。”

“有道理，有道理，咱们的老石果真了得——”

老石满面红光的说：“古人造字的确奥巧。‘朋’字上面加山，是“崩”。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压在朋字上，朋友之情不崩溃才怪。朋右边加鸟字，是“鹏”，鹏程万里，是光明之象。这头鸟是大鸟，但太笨重，无法把两个月亮载到天上去。怕的是鸟儿不耐烦，远走高飞，山头一压下，变成崩。再加上尊脚，就是“蹦”，各自跳开，寻找‘棚子’避难去。”

“哗！一个朋字被你拆开，竟然有这么多学问。”

他洋洋得意的说：“你们这些文人算是比较有学识、教养的人吧，其实不尽然。平时慷慨激昂、道貌岸然，一旦耍起脾气来，跟火山爆发没两样。朋友之情只是一张薄薄的纸，随时可以撕个粉碎。”

他说的是有道理的，我只得低下头来。

“你们那个武侠小说家古龙说：最危险的敌人是最好的朋友——”

“你连古龙都知道，不过他已做了古人。”

“奉劝你一句，朋友蜜如糖，一翻脸，就毒如砒霜，恶言恶语宣之于口。朋字里藏四把口，上下左右全是污言臭语，都从隙缝漏出。月亮虽乍阴乍晴，也还保有‘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清莹。人间烦恼叠叠，何苦硬要凑合两个月亮在一块呢？”

“明白了，老石万岁，万万——”

“我已经不止万万了。”

“那就万万万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