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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挂》,人之常情

── 怀 鹰 ──


“牵挂”这两个字,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总叫人牵肠挂肚,情为之系,为之动容。这是一种焦虑的思念和情绪,情到化不开时,几乎寸寸肝裂步步惊魂;一个电话,会把你从梦中惊醒;一句话,可以让你坠入地狱深渊,甚至一只掉在地上变成碎片的瓷杯,也会让你有弦断欲绝的感觉。

上至圣贤,下至市井巴人,灵魂深处的那种牵系之念是一样的,只是感受不同。人到了那种非伤心不可的境地,什么古怪的念头(预兆)都会“疯涌”而至;这是“牵挂”所具有的魔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性格特点。

龙应台写的《牵挂》,究竟她“牵挂”些什么?她所牵挂的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这篇文章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就文章的结构来说,并不很严谨,思想有点零零碎碎;虽然“牵挂”是一根轴心,贯穿整篇文章,但读得出她思想的跳跃幅度较大,个人的色彩太浓,以致于冲淡了“牵挂”本身所具有的震撼力。

龙应台要赶去机场,因为时间很紧,又怕路上塞车,便给好友丽莎打电话:“十分钟后到你家。然后直奔机场,准备点吃的给我。”在丽莎家用餐后,她准备离去,“一路飞奔到机场”。临上机,再给她(丽莎)打个电话,然后双方互道“保重”。这一声“保重”也是人之常情,但龙应台觉得“我们都说得那么郑重,那么认真,那么在意,我想是因为,我们实在太认识人生的无常了,我们把每一次都当作可能是最后一次”。

正由于人生的“无常”,我们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牵挂”的呢?正由于人生的无常,我们更应该学会洒脱笑对风风雨雨,不让“牵挂”来牵挂我们的情与思。心纵有千千结,也会在刹那的顿悟中化为淙淙流水,飘逸的云,何牵之挂?

接着,龙应台飞到了香港,牵挂之情已是别样情致了。她在香港的好友 C 来接机,一边开车一边“絮絮述说,孩子、工作、香港政治、中国新闻,好笑的人、愤怒的事、想不开的心情”。这跟龙应台的“牵挂”仿佛是两码子事,说的是友情。龙应台忽而说到:“不知怎么接机或送机就变成一个流动中的咖啡馆,滑行中的聊天室”,这突然的一笔把“牵挂”的线路扯得更远了,这一笔是个分水岭,是为了方便展开后面的文字叙述。

“偶尔,车子也是流动的写作室”,龙应台如是说。

因为她“牵挂”着自己的一篇“批判总统先生的大文章”尚未完稿,于是利用小小的车厢,短短四个小时车程把它写完了。

以上所写的,都是琐屑的东西,纯属个人所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光环,只有“无常”这两个字叫人心潮起伏,荡气回肠。

龙应台笔锋突然一转,进入哲学思考中去,把原本还算轻松的话题,拉进一个严肃、沉重的思考层面来。她说:“有时候,是你牵挂别人”,乍读这样的文字,不禁会心地点点头。“牵挂”这股思念之情,太不可捉摸了,当你在思念别人时,别人未必知道,所以痛苦难奈的是自己。龙应台牵挂谁呢?

“一个才气纵横的人中风昏迷经月不醒”。

龙应台的“牵挂”化成了“梦”,“梦见他突然醒来,就在那病房床榻上,披衣坐起,侃侃而谈,字字风趣,用中文谈两岸的未来,用英语聊莎士比亚的诗”这个梦充满诗情,是往昔生活的反射。但“醒来,方知是梦,怅然不已”。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能进入龙应台梦境里的人,该是不同凡响的人,正如她所说“才气纵横”的人。梦虚无飘渺,牵挂却很实在,一虚一实的交互相纠,凸显“牵挂”的深沉意蕴。只是,你对别人的牵挂只能在梦中折射。

“或者是一个十年不逢的老友。久不通讯,但是你记得她在小院里种的花香,记得她念诗时哽咽的声音,记得她在深夜的越洋电话里谈美、谈文章、谈人生时的种种温情。你常常想到她,虽然连电话号码都记不全了。

或者是一个常常有讯息的人,你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在电视上看见他的谈话,为每一个赞美他的报道高兴,但是你隐隐地担心,担心他过度操劳,担心他不知节制,担心他有一天被自己的热情和理想压垮。”

前一节是对“久不通讯”的友人的牵挂,那是因为龙应台记得“她在小院里种的花香,记得她念诗时哽咽的声音,记得她在深夜的越洋电话里谈美、谈文章、谈人生时的种种温情”,就是这种无所不在的温情,令龙应台“常常想到她”,这是远距离的牵挂。

后一节是“一个常常有讯息的人”,龙应台的牵挂之中带点担忧,“担心他过度操劳,担心他不知节制,担心他有一天被自己的热情和理想压垮”,这是近距离的牵挂。

自己牵挂别人是一种情,别人牵挂你也是一种情。谁在牵挂你,你也是不知道的,只能从电话中轻描淡写的谈话中,知道那人的心思。牵挂的情有如细水长流,它是一种绵绵密密的感觉,有时像海浪,有时像浮云,来去之间不留痕迹,那是一种真情——真诚的心酿造的情;有时不必说出口,有时不必让对方知道,只需一个淡淡的眼神,一个浅浅的微笑,或一个无所寄托的梦,便足够了。

龙应台忽又写道“昨晚上的一个约会”,她“靠着大石柱坐在地上”,然后“他”出现了,对龙应台说:“我觉得你——憔悴了”。他,是谁?我们并不知道,应该是龙应台的知心朋友,他那句话的内涵,也让人觉得他是“牵挂”着她的,虽然话不多,却很感情。

只是觉得,龙应台的“牵挂”都是浮光掠影,蜻蜓点水,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想象的空间。


〖附〗:《牵挂》 龙应台

  要赶去机场,时间很紧,路上不知塞不塞车,但我还是给丽莎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到你家。然后直奔机场,准备点吃的给我。”

  十分钟后,丽莎趿着拖鞋,穿着运动裤,素颜直发下楼来,我们坐在她阳光满满的客厅里。她开始谈正在读的飞力普·罗斯的小说,我猛喝一杯500CC的优酪乳加水果,囫囵吞一个刚做好的新鲜三明治。吃完喝完,还带一杯滚烫的咖啡,有盖,有吸管,匆匆上车。上车时,丽莎塞给我一本书,《二零零七美国最佳散文选》,让我带上飞机看。

  车子启动,将车窗按下,看着门里目送我离去的丽莎,我用手心碰唇,给她一个象征的亲吻和拥抱。

  一路飞奔到机场。临上机,再给她打个电话:“你让马莉去帮我打扫时,拜托,洗衣机里有洗过的衣服忘了拿出来晾,请她处理,还有,冰箱里过期的东西全部丢掉。都发霉了。”丽莎说,“没问题。你要保重。”我也说,“你保重。”

  然后我关了手机。提起行李。

  这么常地来来去去,这么常地说“你保重”,然而每一次说“保重”,我们都说得那么郑重,那么认真,那么在意,我想是因为,我们实在太认识人生的无常了,我们把每一次都当作可能是最后一次。

  到了香港,一踏出机舱就打开手机,手机里一定有一则短讯,“在 A 出口等候。”大厅里,不管人群多么拥挤,C 一定有办法马上让你看见她,她总是带着盈盈笑意迎面走来。她的一只手里有一杯新鲜的果汁,递给你,另一只手伸过来帮你拖行李。“要不要买牛奶回家?要不要先去市场买菜?”她问。

  她开车,一路上,絮絮述说,孩子、工作、香港政治、中国新闻,好笑的人、愤怒的事、想不开的心情。我们平常没时间见面,不知怎么接机或送机就变成一个流动中的咖啡馆,滑行中的聊天室。车子在公路上滑行,我总是边听边看车窗外的风景,两边空蒙,尽是大山大海大片的天空。如果是黄昏,霞彩把每一座香港的山都罩上一层淡粉的薄纱,温柔美丽令人瞠目。

  偶尔,车子也是流动的写作室。有一天,要从新竹开车南下三百公里去探视母亲,但是要出发时,手边一篇批判总统先生的大文章虽然彻夜写作却尚未完稿,怎么办呢?荣光看看我一夜不眠、气色灰败的脸孔,豪气地一挥手,决定作我的专用司机。他前座开车,让我蜷在后座继续在电脑上写作文。四小时车程,到达屏东,母亲的家到了,文章刚好完成。荣光下了车,拍拍身上灰尘,一身潇洒,转身搭巴士回新竹,又是四小时车程,独自的行旅。

  有时候,是你牵挂别人。一个才气纵横的人中风昏迷经月不醒。你梦见他,梦见他突然醒来,就在那病房床榻上,披衣坐起,侃侃而谈,字字风趣,用中文谈两岸的未来,用英语聊莎士比亚的诗。醒来,方知是梦,怅然不已。

  或者是一个十年不逢的老友。久不通讯,但是你记得她在小院里种的花香,记得她念诗时哽咽的声音,记得她在深夜的越洋电话里谈美、谈文章、谈人生时的种种温情。你常常想到她,虽然连电话号码都记不全了。

  或者是一个常常有讯息的人,你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在电视上看见他的谈话,为每一个赞美他的报道高兴,但是你隐隐地担心,担心他过度操劳,担心他不知节制,担心他有一天被自己的热情和理想压垮。

  有时候,是别人牵挂你。他,有时是她,时不时来一个电话,电话讲完了,你轻轻放下听筒,才觉得,这其实是个“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的电话——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想确认一下你还好,但连这,也不说。

  昨晚就有一个约会,时间未到,干脆到外面去等,感觉一下秋夜的凉风。在暗夜中,我靠着大石柱坐在地上。他出现时,看见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秋夜的地上。

  有光的时候,他迟疑地说,“我觉得你——憔悴了。”

  我穿着一身黑衣,因为上午去了一个告别式。在低低的唱名声中,人们一波一波地进来又一波一波地离去。



自强不息 力争上游

2018年4月4日首版 Created on April 4, 2018
2018年4月4日改版 Last updated on April 4,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