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起号角

已经很夜了，家里虽然没有挂钟，凭我的直觉，大约是凌晨两三点。

往常这个时候，我还在睡梦中。但今夜，无论如何努力，我都没办法强迫自己合一下眼，心情仍然处于极度亢奋中。远处传来青蛙的叫声，“咕……咕……咕……”，声音异常沉浑，似要敲破黑夜的寂静。我的床在窗下，即使躺着，仍能看见一轮斜斜的下弦月。

一阵风从窗外扑进来，脸上有点凉。我想起身，木门却“咿呀”一声被推开了，虽然一团漆黑，可我一眼就看出是妈妈。我撑起身子，叫了声：“妈！”

她慢慢的走到床前。

我们互相凝望着。

“妈，您怎么还没睡？”

“我知道你也睡不着……”她低声地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她内心的波动。

心里有很多话想跟妈说，却堵在喉咙里，只能轻轻叹一口气。

“你明天就要走了，收拾好了吗？”

“好了。”

她在床边坐下。“妈知道你迟早要走的，我无法阻止你，你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

我的眼窝一热，说：“妈，对不起……”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别说对不起。以后，一切靠你自己了，平安最重要。”

我点了点头。

“天光还早，多睡一会吧。”她站起来，慢慢走出房。

可是，我无法睡得下。妈妈快60的人了，长年割胶，她的头发就像胶液一样雪白。爸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全靠妈一双粗糙的手，把我和小我三岁的妹妹养大。虽然生活艰难，但她也像村民一样，尽其所能的接济抗英军。

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农村里，大多数的村民都是站在共产党这边的。马共也经常到村子来进行宣传活动，与村民打成一片。由于接触多了，受了他们的影响，我决定加入他们的队伍，上山打游击。

几经犹豫，鼓起勇气向妈透露这个念头，满以为她会激烈的反对。

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丁，19岁了，理应负起养家的责任。但她什么都没说，眉头皱得紧紧。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我心意已决，不管她支持还是反对。

看来，妈并不反对我加入抗英军，但，我始终有点愧疚，只能在心里说：妈，原谅您这不孝的儿子……

还没等公鸡啼叫，我已经“醒”了，其实是半睡半醒。走到屋外洗脸，天色还有点蒙蒙黑，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我精神振奋起来。浏览着屋前的景致，忽然感到有点伤感。今天之后，我将离开老家，何年何月何日，我才能回来？眼角有些湿润，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情绪才稍稍和缓下来。

后面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妈妈，小妹站在她身旁。

“妈……”我叫了声，眼窝热烫，一颗泪珠在眼眶里打滚。

妈把一个包袱交给我，说：“天色还没亮，趁早走吧。包里有两粒粽子，饿了就吃。”

我点点头，接过包袱。

“哥，记得给家里写信。”小妹说，微蒙的天光下，我看见她两眼泛红。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妹，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妈，你多保重。”

远处传来狗吠声。

我仿佛听到战鼓在擂响。

“走吧，走吧。”妈挥挥手，催促我上路。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咬咬唇，转身。

走了几步，回头，妈和小妹仍站在原地。

“妈，等山花盛开时，我就回来。”

妈笑了，一颗晶圆的泪珠，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