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

一个外表邋邋遢遢，笑起来满口黄牙，满嘴烟味的老头子，坐在阳光下，地上铺着一张又旧又破的草席，草席上摆着一堆没有商标的卡带。一架小小的录音机正在播放周璇的《天涯歌女》，听得出这卡带的质地很粗劣。

我之所以注意到他，一来是因为周璇的歌声，二来是因为他的坐姿。说不上他的年龄，我猜想该有70老几，头上的发没剩几根。那么火毒的太阳，他竟然没有任何的遮蔽物，屁股下面是一张小凳子，身影沉沉地叠印在那一堆卡带上。

谁会去光顾这个小摊子？现在已不流行听卡带，况且制作技术又是这般低劣。

与其说我浏览这些卡带，不如说我借这个机会观察他——我也说不上为何对他产生兴趣？他咪着眼看我，也许是因为阳光太强烈了吧。

“先生，要不要买一盒？”他竖起一根手指。

“多少钱？”

“三块。很便宜的，都是老歌，周璇、吴莺音、董佩佩……什么都有。”他的语气显然有点夸张。

这些歌曲，在网络上随时都可以听到。我对卡带没多大兴趣，但还是蹲下来翻着卡带。他说得没错，大部分老牌歌星的卡带都有。

“这些都是我录制的，才卖这么便宜。”他咪着眼说，声音听来有点疲倦。

“你一天能卖出多少盒？”

“不是一天，一星期能卖出一盒就偷笑了。”

“你的生活怎么维持？”

“过一天算一天，有钱吃多一点，没钱不吃，喝开水就够了。”他说得很平静，好像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跟他买了两盒，一盒是周璇的，一盒是吴莺音的。我根本不需要卡带，家里也没有录音机，我还得想办法如何处理卡带呢。也许是出于怜悯吧，我掏出10块钱给他，转身就走了。走不多远，他追了上来，把两张两块钱的钞票塞在我手上，说：“我不需要你同情，我是做生意的，一盒三块钱。”

他走了回去，又咪着眼蹲在太阳下。也许他是对的，他不需要人们的怜悯，虽然他很需要钱来买食物，填饱肚子。我的举动太唐突了，这是现代人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吗？在这么强烈的阳光下，谁会停下脚步，看一看阳光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