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爱的良师林福寿医生

English version: 〉〉〉My Mentor, Dr Lim Hock Siew

　　我第一次见到林福寿医生是在2009年《我们的思想是自由的》新书发布会上。这本书收集了新加坡前政治犯所撰写的诗歌和散文，是由我、陈仁贵和许赓猷三人共同编辑的。林福寿医生与傅树介医生一起坐在前排椅子。我在很久以前就听说有关林福寿医生的事迹了。他被软禁在德光岛四年期间，我曾经有一次尝试要去访问他。但是，当抵达德光岛时，被告知他已经回到新加坡本岛了。

　　当我在1987年被捕时，在与内部安全局副局长谈话时，林福寿医生的名字偶尔被提到。他告诉我，林福寿医生“已变样”了，避谈政治，尽情享受生活乐趣。他告诉我，林福寿医生烫了头发和染了头发。当然，他还劝我在获释后，以林福寿医生为榜样，并专心于自己的律师业务，只管赚钱！

　　在我获得释放20年后，有幸认识了林福寿医生，发现跟他们（内部安全局官员）对我讲述的情况完全不同。

　　林福寿医生是一位充满智慧和正直的人。谈到参与政治活动，林医生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使他意志更坚强，决心为争取马来亚包括新加坡的独立而斗争。

　　林福寿医生在学校是高材生，演讲口才一流。据一些人反映，在合并问题的辩论会上，他驳倒了李光耀。

　　他是个聪颖的学生，本可按自己的志愿选择事业。在1949年，他就读莱佛士书院参加高级剑桥文凭考试，美术科取得优等，可以选择当一名画家，因他老师答应为他争取一份奖学金，到英国伦敦修读艺术。但让老师感到十分惋惜，他选读医科，并参与政治活动。

　　林福寿医生坚信，从政是“一项使命而非职业生涯”(a calling and not a career)。他坚信，为我们的国家服务是殊荣，只要不面对政府压制，将会有许多真诚关心国事的年轻人挺身而出，报効国家，根本就不需要通过超常高薪来利诱年轻人参政。

　　忠于自己的信仰，林福寿医生放弃到伦敦修读儿科专科医学，为的是能够参与政治活动，因为他认为，这是必要的任务。他完全明白参与政治活动具有危险性。

　　他受到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 的激励；他阅读过在1919年发生在印度的阿姆利则大屠杀事件(Amritsar Massacre) 的资讯，英国人向进行和平示威的人群开枪射杀，造成数百人死亡，受伤者不计其数。（本书编注：阿姆利则惨案，又称为札连瓦拉园屠杀，是1919年4月13日发生在印度北部城市阿姆利则的札连瓦拉园，英国人指挥的军队向印度人民开枪的屠杀事件。该事件造成数百人死亡，数千人受伤。英国方面的数字是379人死亡，1100人受伤，而印度国会方面的说法是约1000人死亡，1500人受伤。）这次事件是印度圣雄甘地决心投身于印度民族主义事业的前奏。林福寿医生对于使用和平手段来争取独立，可能遭受到残酷镇压、丧失生命，不存有任何妄想。1961年，刚果首位民选总理卢蒙巴惨遭暗杀，令人毛骨悚然，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尽管如此，林福寿医生无所畏惧，毅然挺身而出，准备面对一切后果。然而，令他预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会在不经审讯的情况下，被监禁近20年。他最初以为坐牢的时间，顶多是8年，这是波斯达曼(Ahmad Boestamam)（原马来青年醒觉团领袖、后为当年马来亚人民党主席）被监禁最长的时间。当冷藏行动计划已经确定后，他在马来亚的朋友告诉他，他是逮捕名单中的一员。他获悉后，选择留下来，等待被逮捕。在监狱里，他拒绝向压力低头。林福寿医生的勇气，令人钦佩。讽刺的是，大学时期在马大社会主义俱乐部跟他同在一起的朋友，在社阵成立时，选择留在人民行动党；他们后来当上内政部长，多次签署延长林医生的拘留令。

　　人们经常说，被捕的专业人士在监狱里不受虐待。这并不是事实。林福寿医生几乎被关遍新加坡的所有监狱，包括明月湾监狱、樟宜大监狱、女皇镇监狱以及声名狼藉的中央警署。

　　他曾成功申请人身保护令，获得释放，在步出监狱时立即再遭逮捕，被单独监禁在女皇镇监狱一间又脏又暗的牢房，臭虫遍布。他每天早晨必须清洗自己的尿壶，他所受的待遇比普通的定罪刑事犯还糟糕。当人们问起他怎么能忍受如此恶劣的条件时，他说是信念。林福寿医生并没有做错事，也不是政府所指控的共产党。

　　2010年，林福寿医生出席我的新书《在蓝色的铁栅门外》的发布会，我无比激动。尽管身体羸弱，他还是来了，还购买了10本我的书。后来，在跟他交往期间，受到很大的鼓舞。一次，我对他说，一些读者评说我书里有关申请人身保护令的篇章，过于枯燥乏味。他却告诉我，这些篇章特别有意思，引人入胜，他重覆阅读了好几遍。我申请人身保护令的司法斗争，或许让他想起自己当年在牢内进行的司法斗争！

　　《8号功能》组织的成员非常崇敬林福寿医生，他一贯热心支持我们的活动。2011年，当马来西亚首相纳吉宣布马来西亚政府将废除内部安全法令和紧急法令时，我跟他联系，问他是否同意联名签署一份呼吁新加坡政府废除内部安全法令的公开声明。他在电话里对我说，给他一天的时间考虑。隔天，他回复我说，他将和我们一道，联名签署；同时，他也推荐我联系另几位前政治扣留者。我把声明草稿传送给他过目，他几个小时后就给我回电，并建议做些修改。他办事果断而迅速。这就是1950年代、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先后在内部安全法令下被捕的16名幸存政治扣留者，在2011年9月11日，联名发表第一份公开声明、要求废除内部安全法令的经过。

　　林福寿医生为了新加坡，牺牲了他生命近20年的岁月坐牢。被捕时，唯一的儿子只有五个月大，他无法陪伴儿子成长。同时，他妻子陈宗孟医生也在工作上遭受各种歧视，当局无视她的能力和资历，不让她升职。她为我们国家所付出的牺牲是不可估量的！

　　知道新加坡的过去和不受蒙蔽的人，都将会永远怀念和崇敬林福寿医生。现在，市面上有些歪曲历史的书，垂手可得，它们大肆吹嘘官定的“我们的第一代领导人”的巨大贡献与牺牲，蒙骗读者。

　　作为结束语，我谨此引述林福寿医生表述对内部安全法令和反对党的未来境遇的看法：

（录自《坚贞的人民英雄：林福寿医生逝世五周年纪念》，40页，2017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