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2

（上 页）　〈　〈　〈

2

强嫂正在楼上焦虑地等候，不仅等玉贞，也等阿强回来，心情就像窗外的雨绵绵密密，又乱又沉；每当刮风下雨，她总是紧紧张张的，心里总好像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壁上的挂钟“当当当”地敲响起来。

强嫂似乎被这沉浑的钟声惊扰，“啊”了一声，转过身，看见刚进门来的玉贞。她微皱眉，说：“进来也不叫一声，会给你吓死的。”

玉贞调皮地笑了一下，说：“妈，您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

“还不是为了你们，一个做工做到现在还不回来，一个溜到这个时候才舍得回家。”强嫂唠唠叨叨地说：“如果每晚都这样等你们，我不发神经才怪。”

玉贞走过去，抱着强嫂的臂膀，说：“妈，对不起啦，以后我早点回来就是。”

“我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不是跟您说过了吗？去同学家温习功课。”

“温习功课？又没见你带课本，温什么课？你别以为妈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

玉贞嘟了嘟嘴，说：“妈，您连女儿的话都不相信。那以后我不出门好了，在家陪妈妈。”

“谁要你陪，我不是不相信，一个女孩儿，那么晚才回来，你说我会放心吗？现在局面乱糟糟，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您放心，我有同学送我回来，没事的。”

“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少在外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知道啦，妈，我会好好读书，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

“你在做大戏啊，去新赛凤（大戏戏班）报名，用不着读书。”

母女俩相视一笑。

玉贞回头望了望壁钟，惊讶地说：“快十二点了，爸怎么还不回来？”

“你爸就是这样，好像中了降头，一天到晚做工，家就像旅馆，唉！”

“妈——”

“别说了，衣服湿了，快去换件衣服。哦，我熬了番薯汤，待会儿自己盛一碗来吃。”

玉贞把雨伞搁在墙角，便去冲凉换衣。倒回客厅时，强嫂仍坐在冷冽冽的地板上缝补衣裳。玉贞盛了一碗热气蒸腾的番薯汤，就倚着窗台，边享用汤水边望着连绵的雨景，脑里却浮想联翩。

吃完番薯汤，玉贞把稿纸摊在桌上，准备写点东西。她两手托着腮，清理紊乱的心绪。说实在的，她平时很讨厌写文章。脑袋空荡荡，那些美丽的方块字在眼前跳舞，她伸出手想抓住它们，却什么也没抓住，手掌里尽是冷冷的空气。她叹了一口气，放下笔，走到窗前。窗外依然下着密挤挤的雨，整个天空像一块素静的白布，远近一带的建筑物，都笼罩在冷湿的雨中，看不到一点灯光。

“爸爸不知道要做到几点？”

“最近建筑行业很旺，你爸在这一行已有一段时间，人家都在找他做夜工，他是出了名的铁汉子，只要一答应人家，他一定会比牛马更勤快。哦！阿贞，你把汤热一下，也许你爸就快回来了。”

玉贞应了声，便往厨房去了。不一会，她把烫热了的番薯汤端到饭桌，便又坐下来，对着稿纸苦思冥想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深沉的犹如空谷里的回音，从走廊像鬼魅一样飘了过来。

“呀，爸爸回来了。”玉贞叫了声，起身夺门而出。

静幽幽的走廊上，站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他的眼神宁谧，腮边露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他的个子很高，身材壮硕，穿着一件褪色的粗布衣衫，被雨淋得直贴在他那挺直的躯干上，不断淌着水滴，地上很快就多了一滩积水。

玉贞眼窝一热，迎上前去，说：“爸，您怎么全身都湿了？”

强叔甩了一下头发上的水，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以后不用等我，知道吗？”

“我在做功课。”

强叔点点头，跨入家门。

桌上早已备好洗脸水和面巾。

“哎呀！怎么搞的，雨伞呢？”强嫂说。

“我借给东伯。”他一面擦头发，一面说：“他年纪大，身体不好，忘了带雨伞，我借给他。”

“你是个大好人，善心菩萨，把雨伞借给人，自己淋得像只狗！”强嫂不满的说。

强叔没说什么，他知道她是嘴硬心软，坦然地笑了笑，把面巾交给玉贞，就开始吃饭。玉贞坐在饭桌另一端，仍在构思着刚才被打断的思路。强叔边吃边看着她，说：“你在做什么功课？”

“我……我在写文章。”

“写文章？写什么文章？你要做女状元？”

“这个时代，考什么女状元？有书读就偷笑了。”强嫂在一边插嘴。

强叔向玉贞使了个眼色，悄声的说：“别理她胡说八道……”

强嫂说：“父女俩在说什么？讲我的坏话？”

“爸说你今晚煮的饭菜很好吃。”

强叔“哈哈”一笑，说：“告诉我，你写什么文章？”

“我哪会写？那是班上的壁报，他们要我写一篇东西。”

“唔，唔。”强叔漫应着，胡乱地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换了件干衣服，就半躺在藤椅上抽起烟来。

“阿强，最近的工作怎样？为什么老是做夜班？”强嫂问。

“唉……工作太多，做也做不完。”强叔爱理不理的说，把烟蒂弹出窗外，小声儿地骂了句什么，眼皮渐渐地沉重起来。

“喂喂，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快回房去睡。”强嫂摇着他的肩膀。

强叔睁开半只眼，说：“别吵，让我躺一躺。”又闭上眼睛。

强嫂望着他憔悴疲乏的脸庞，心里又疼又怜，回房去取被单盖在他身上，然后坐在一旁继续缝补衣裳。

〉　〉　〉　（下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