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人物的血泪人生
——《可口的饥饿》读后感——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
——斐多菲（匈牙利）

我先阅读了新华作家辛羽的小说集《芳林余韵》，稍后才拜读到海凡所写的《雨林告诉你》。开始我无法联想，这两部小说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海凡创作的第二部小说集《可口的饥饿》由此间出版社印行，内收近两年来所写的七个短篇，加上选用《雨林告诉你》四篇共十一篇小说。老实说，我读《芳林余韵》的速度很快，而在阅读《雨林告诉你》及《可口的饥饿》时却非常缓慢，用的时间也多了几倍。我从未读过这类题材的小说，因此我必须细细品赏。小说的人物刻画生动，文字简练，结构严谨。

如果要为《芳林余韵》写篇读后感，我想我可以下笔直书，很快完成。然而，在我读毕《雨林告诉你》时，原本有冲动要为它写评介，但却迟迟不敢下笔，后来也就告吹了。现在终于看完了《可口的饥饿》一书，那种迟疑犹在脑际回旋，因一切的评论文字或是什么读后感，都离不开是非感，人生观，在现实社会里那种因爱与恨所引起的波动，肯定是无法完全避免的。因此，对海凡的两部小说创作止于欣赏，不宜率尔置评。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内心那么喜欢海凡所写的作品，尤其《可口的饥饿》里的十一个短篇，就将喜欢或欣赏的程度不以评论的标准书写成文，也不失为对作者的一个正面的鼓励与支持吧！

笔者遥想年轻时阅读《水浒传》，书中的108条好汉，条条是被逼上梁山的英雄。所谓官逼民反，现实驱使他们走上梁山，成为英雄好汉。

现在年近八旬，笔者细读《可口的饥饿》时也有年轻时研读《水浒传》的那种感觉。觉得《可口的饥饿》中的故事人物，绝大多数都是为了人生的理想触礁，自由将受到禁锢而被逼上队，开展另一种方式以寻求人生的理想与自由的实现。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藏粮》这篇小说获得证明。在214页中作者这么写道“他永远记得读过许地山的那篇《落花生》，何时何地，他自忖都在做一个对社会对大众有用的人。可是，殖民地政权崩溃了，国家独立了，他和一大批为反殖流汗流血的同志们，却延续着政治流亡！历史，一再嘲弄他的理想、他的忠诚、他的正义！”这是《藏粮》小说人物陈年的遭遇，相信这也是被逼上队展开游击斗争多数战士的共同命运。陈年在作者海凡笔下是一个对社会国家有贡献的人物，他曾参与反殖民统治，争取国家独立的运动，他同时也是受到工友们热烈拥护及爱戴的工运领袖。

海凡笔下的小说人物是血泪凝结的人生。

翻开《迷离夜》，我们看到女同志静芳中枪而亡。作者说她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他把最后一滴血，洒在祖国的大森林，让斗争考验自己对革命的忠诚！

在《工作需要》这篇小说里，看到林宽中地雷，腿断了，生命保住，在家乡的阿爸，一向很疼爱孩子，作者通过另一位队员说：“要是他（林宽阿爸）看到林宽一条腿已为革命而断，他该多难受啊！”

《山雨》里的冬花曾为允华在一场遭遇战中牺牲，哭个死去活来，他把允华所有的细节都溶进自己的血肉里……她给自己改名为“冬花”。

《神奇的耳朵》里的阿恒被毒蛇咬伤，幸获急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在森林里，到处是毒蛇猛兽，队员随时都有被攻击的可能。

读海凡的小说前，笔者无法想象在雨林作息的战士，口渴和饥饿是那么要命，

《迷离夜》海凡这么写道：“那天光华巡山回来，报告说发现一处‘石猪肝’（野菜），可挖取大约七八天，但缺米缺薯缺肉，这能解决多少问题呢？老江心里明白，眼下的处境再拖下去是危机四伏，且不说敌情，同志们长时间饥饿，缺乏营养，体质的衰耗终有个界限。年前队伍就曾经发生长期的营养匮乏，一些男同志无故出血，女同志月经崩泄，一位同志还因此牺牲……”同志们口渴时取藤汁解渴，而且边喝藤汁边喊着：“嗨！过瘾过瘾，这沙藤水，赛过可乐！”

《野芒果》里有这样的描写，“晚餐那两汤匙糖，泡上一大盅温水，灌下去后，早早上吊床。”结果饿到无法入睡。

在《咒语》里三个战士为了一锅猪血汤补身，搞至精疲力尽。结果因为野猪太重，无法控制轻放，活活被顿死。英扬狠狠蹬了野猪屁股一腿，骂道：“活该被顿死——只可惜了一锅猪血汤！”

在《可口的饥饿》里，可口为了填饱肚子，一口气吃了八九十粒野红毛丹，而且连核吞进腹中，结果引发严重便秘，腹疼难挨，还差点要了他的命。饥饿叫人心酸，也令人发毛。

为了生存，战士们学会捕鱼，装捕野猪，猎野象、黄猄、黑熊及鼠鹿等野生动物。对动物仁慈，即对自己残酷。为长远计还得设法藏粮。

描写爱情的短篇有《野芒果》及《绝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野芒果》里写的是莲意和叶进两位男女战士的爱情。爱由远而近，由晦至明，由浅至深，由不可能到可能，其发展过程很含蓄，很自然，没有离奇，像一枚令人回味的野芒果。笔者特别欣赏这个短篇。

《绝唱，在那遥远的地方》。阿翔和春希是一对青梅竹马。他们上了队，春希主动向部队的指挥部提出与阿翔结婚的请求。原来阿翔不幸踏中地雷，结果变成：左脚只剩下膝盖下大半截破碎的、空荡荡的裤管！数月后，阿翔的伤势日渐痊愈，而春希也从支援突击队回返边区，她立即向组织提出要和阿翔生活在一起。一对新婚夫妻在行周公之礼时，为了不能生儿育女，便使用避孕套。为夫的一心为了传宗接代，便用一个破了的套，结果事后令春希怀了孕。作者用了很长的篇幅去描写夫妻间因有了身孕而产生的感情波动。如果生了孩子会给部队添加多少压力与负担？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的，春希比阿翔的忧虑强烈得多。因此作者做了最后的安排——春希在一场枪战中牺牲了。

过去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我了解一些人为生活的搏斗有多么艰苦。当我读了杰克伦敦的一些小说，如《野性的呼唤》、《白狼》及《海狼》时，更清楚生命的存在就是和现实展开的各种剧烈的搏斗。

读完海凡写的《可口的饥饿》后，我才明白雨林中战士们的生活是永无休止的，最惨烈的搏斗。

准备为真理信仰的崇高理想跟敌人做生死的搏斗；

准备为争取自由及幸福的明天搏斗；

准备为自己生存跟饥饿搏斗；

经过了长时间搏斗的经历与体验，海凡在平息后的岁月中，把人物故事及搏斗的场景和情节，有机地，通过小说的技巧提升为文学创作，成就了有血有肉的文艺结晶。毫无疑问，海凡的《雨林告诉你》，及这一部刚面世的小说集《可口的饥饿》，将可添加新马华文文学耀眼的光芒。（2483字）

写于2017年3月中

（刊载于《世界华文文学学会会报》2017年夏之卷）